《无名的裘德》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无名的裘德- 第3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是啊。他拿到学位之后,就离开基督堂,过了两三年就死啦,这家伙可怜哪。”
    “我看你们是常来常往喽?”
    “是这样。我们俩老一块儿出去转——徒步旅行呀,看书探奇呀什么的,跟两个男的在一块儿简直没两样。他要我跟他住到一块儿,我也就写信答应啦。不过等我到了伦敦,跟他到了一块儿,才闹明白他的意思跟我的是两码事。实际上,他要我当他的情妇,可我一点不爱他。我就说,他要是不赞成我的计划,我只好走啦,这一来他就依我的啦。我们俩有十五个月共用一间起坐室、他在伦敦一家大报当社论撰稿人,后来病了,只好出国治病。他说咱们俩的屋子靠得这么紧,过了这么久,我没完没了跟他别扭着,把他心都弄碎了;他真不信女人会这么个样儿。他说我要是玩惯了这套把戏,以后有得后悔呢。后来他回国了,就是为死在故上上。他这一死叫我觉得自己真残酷。虽说我希望他完全是害肺痨死的,不是为我的缘故,我还是后悔得要死。我到沙庄去看他下葬,就我这么一个送葬。他给我留了点钱——我想是因为我让他心碎了吧。男子汉就是这个样儿啊——比女人强得多啦!”
    “天哪!瞧你怎么干得出来哟?”
    “啊,你生我的气,是不是!”她说,她那银铃般声音突然搀进了悲怆的女低音。“要是我知道你这样,我才不告诉你呢!”
    “我没生气。都告诉我吧。”
    “唉,可怜的人哪,我把他的钱一起投进了一家皮包公司,全都赔光啦。我一个人在伦敦住了些时候,然后回到基督堂。因为我爸爸那会儿也在伦敦,在长开地开了个五金工艺店,他不容我再到他那儿,所以我就在基督堂那家圣器店找了个事做,你就是在那儿找着我的……我所以说你不知道我够多坏!”
    裘德对着那张安乐椅和椅上坐着的苏看来看去,好像要更加仔细地把他庇护起来的这个宝贝看清楚。他声音发抖地说:“苏啊,不管你至今日子怎么过来的,我既相信你脱弃凡俗,也相信你纯真无暇。”
    “我可不像你说的那么纯真无假;既然我已经
    把那空心大老官身上
    你用幻觉披上的袍子扯光!”她说。虽然她强作不屑,但他已经听得出来她眼圈湿了。“不过我绝对没委身什么情人,要是你说的纯真无瑕指这个,就对了!我起头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我完全相信。不过有些女人不会老跟先头一模一样啊。”
    “也许不老是一模一样吧。好女人就不会。人家说我大概天生冷感——不解男欢女爱。我可不信这套话!情欲顶炽烈的诗人里头大多数在日常生活中就是最能检点、最能克制自己的人啊。”
    “这个大学生的事,你跟费乐生先生说了没有?”
    “说啦——老早说过啦。这件事,我向来不瞒谁。”
    “他说什么啦。”
    “他没说什么批评的话——就说了不管我干过什么,反正我是他的一切,还有诸如此类的话。”
    裘德心里非常懊丧;她那样的做人方式实在稀罕,她又毫无性的意识,也实在荒诞不经,看样子,她跟他越来越不合拍了。
    “亲爱的裘德,你真是没生我的气吗?”她突然问道,声音里含有平时那么难得的温柔,这怎么也不像出自那个刚才还毫不经意述说自己生活史的女人之口。“我就想,我哪怕把世上所有人都得罪了,也不愿意得罪你呀!”
    “我也不知道我气不气,反正我就知道我非常关心你!”
    “我关心你也跟我关心我碰上的人没两样。”
    “就不对我格外关心!行啦,这话我不该说。别提这个吧!”
    有好大一阵子,他们俩又相对无言。他感到她对他冷酷无情,可是怎么个冷酷无情法又完全说不上来。看来她茕茕无助的处境使她确实比他坚强多了。
    “虽说我读书挺用功,可是讲到一般事物,真是无知透啦。”他说,想换个话题。“你知道,我这阵子正全神贯注在神学上。假定你没在这儿,你猜猜我这会儿该干什么?我要做晚间祈祷。我看你是不愿意——”
    “不愿意,不愿意。”她答道。“你要是不介意,我就不来这个。要来,那我就——未免透着太虚伪啦。”
    “我想过你不会跟我一块儿祈祷,也就没提。想必你还记得我希望有那么一天当上有益于人的牧师吧?”
    “经过审定合格的,我想你指的是这个?”
    “对啦。”
    “这么说,这个打算你至今没放弃喽!——我也想过,时至今日,说不定你放弃啦。”
    “当然没放弃。我原先以为你既然受基督堂圣公会熏陶那么深,就稀里糊涂当你对这事跟我如出一辙呢。况且费乐生先生——”
    “我对基督堂绝对没一丝一毫敬意,对那儿的治学方面倒还有点,不过程度也有限。”苏·柏瑞和说这话态度很认真。“我那位朋友把我心里对它的敬重之念一扫而光啦。他是我见过的人里头反宗教反得顶彻底的,为人的道德也是顶高尚的。在基督堂,聪明才智好比是新酒装进了旧皮囊①。基督堂的中世纪传统得彻底垮掉才行,得把它摔到垃圾箱里头,要不然基督堂本身非彻底垮掉不可。不错,那儿是有一帮子思想家的确怀着单纯而感人的诚心把古老信仰的传统保存下来了,也难怪人们时时对这东西恋恋不舍,但我在心情最愁闷,也最严肃的时候,总感到……”
    ①引自斯文朋《普洛塞派恩赞歌》。
    “圣者头上阴森森的荣光,无非绞死了的诸神的残骸枯骨!”①
    ①伏尔泰(1694—1778),法国文学家、史学家和哲学家,一生坚决反对教会,抨击封建专制,以其人格力量为世所共仰。他的著作《哲学书简》等影响了欧洲几代人思想。裘德所说的“伏尔泰派”是就反对教会而言。
    “苏啊,你说这样的话可算不得我的朋友啦!”
    “那我就别当好啦,亲爱的裘德呀!”她的感情激昂的喉音又恢复了,脸也扭到一边去了。
    “我因为进不了基督堂,固然心里愤慨,我还是认为它有好多地方光芒万丈。”他话说得很宛转,遏制住自己想逼她掉眼泪的那股冲动。
    “那是个纯然愚昧无知的地方,可是对市民、手艺人、醉鬼和穷光蛋就不好这么说了。”她说,因为他不肯附和,所以依然很任性。“他们眼里的生活是实打实的生活,绝对是这样;可是在那些学院里头就没什么人做得到。你不是就在自个儿身上证明了这一点吗?当年创办那些学院的时候,基督堂原想招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满怀热情、有志于学问的人,没钱、没机会、没朋友,结果怎样呢,百万富翁的子孙把你给挤到圈子外头去啦。”
    “哎,没基督堂抬举,我还是能照干哪。我关心的是更高尚的东西啊。”
    “我呢,关心的是更广泛、更实在的东西。”她一着不让。“这会儿,在基督堂,真才实学坚持走的是一条路,宗教走的是另一条路;两方面僵在那儿,大眼瞪小眼,好比两只公羊的犄角顶到一块儿。”
    “费乐生先生该怎么——”
    “那地方净是烧香拜神跟见神见鬼的人哪。”
    他注意到他一想法提到小学老师,她就把话头转到那个叫人恼火的大学身上,说些不着边际的东西。裘德由于自己病态心理作祟,对她这受费乐生监护的人,他的未婚妻怎么个过法极想探明个究竟;但是她对他一点也没启发。
    “哎,我也就是那样的人哪。”他说。“我就是怕实打实的生活,老是见神见鬼的。”
    “不过你是又善良又可亲呀!”
    他的心怦怦直跳,没回答什么。
    “你这会儿还没脱讲册派窠臼哪,不是吗?”她又添上这句话,还故意装得轻率无礼来掩饰真正的感情,这是她常爱玩的一手。“我想想——我这是呆在哪儿,是哪一年?——一千八百——”
    “苏呀,你这话是挖苦人呢,叫我很不舒服啊。我要你做的事,你做不做?我跟你说过了,这会儿我都是诵经一章,然后祈祷,现在你就随便找本爱看的书,把注意力集中到上边,背对我坐着,让我按我的习惯做,行吧?你真不跟我一块儿祈祷?”
    “我要瞧着你。”
    “不行。苏,别拿我开心好吧!”
    “好,好,你怎么想,我怎么办,行吧,裘德,我不气你。”她答道,口气就跟小孩子表示今后永远变得乖乖听话的时候那样,接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除了他正用的《圣经》,还有个缩印本放在她旁边;他静修中间,她把它拿起来,一页一页翻。
    裘德做完祈祷,回到她身边。“裘德呀,”她兴高采烈地说,“我给你做本新《新约》,你愿意不愿意,就跟我在基督堂时候做的那本一模一样?”
    “哦,行啊。怎么做呢?”
    “我先把我那个旧本子的《使徒书》和《福音》都剪开,分成一本一本的,再按它们的写作年代顺序排好,先让《帖撒罗尼迦前书》和《后书》打头,接下来是各部《使徒书》,《福音》排到顶后面。然后就把它装订起来,成了一本。我那位大学生朋友——不提他的名宇啦,可怜的小子啊——说这个主意才妙不可言呢。我知道以后再读《圣经》,就比以前加倍有意思了,比以前加倍地容易懂了。”
    “哼!”裘德说,觉得这样做真是亵渎神明。
    “你再看它在文学方面造了多大孽啊,”她一边随便翻着《雅歌》,一边说,“我指的是每一章前边提要的内容,经它这么一解释,整部叙事诗的性质全给阔割啦。你用不着这么惊慌失措,一听说有人不赞成每一章提要的神来之笔,就吓得浑身冒汗。说实在的,好多造诣高深的神职人员都看不起这种东西。一想到有二十四位长老,坐在那儿,道貌岸然、装腔作势地写下来这么一大堆废话,简直叫人笑掉了大牙啦!”
    裘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