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感觉闷油瓶扶着我按了一下,我上身顺势倒了下去躺在他的腿上,接着是谁的手伸了过来将我的纱布一层层取下,我睁开眼睛,眼前漆黑一片。
我皱了下眉头,听见闷油瓶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吴邪。”
“恩。来吧。”我握了下拳,屏住呼吸等待关键性的一刻来临。
两滴冰凉的水珠滴在我的眼睛里,我眨了几下眼睛,感觉有股清凉的感觉在眼膜上扩散开,宛如流动的水般缓缓笼罩上整个眼球。
“怎么样天真,你眨眨眼睛试试能不能看见,还是……”
“啊!”我惊叫出声,打断了胖子的话。
“好痛!”眼睛突然炸开一股灼烧的剧痛,起初那流水般的清凉化作烈焰在我眼球上不断烧蚀,我整个人颤了一下双手捂住眼睛忍不住地狂喊出声,“好痛,好痛!”
耳边传来闷油瓶和小花焦急、慌乱的喊声,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只知道那种剧痛已经从眼睛一下冲到了脑中,整个大脑好像被人用锤子狠狠一下敲开,痛到我全身蜷曲成一团不停地颤抖着。
有谁将我一把钳在了怀中,紧接着是其他人的手伸过来将我的手脚扳开按住,拼命制住我不断颤抖的身体。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挣脱了那些手,双手往自己眼睛里抠了去,被一只手更快一步地抓住强行拉开。
好痛,好痛,痛到我受不了了……
谁来杀了我,或者打昏我,这样下去我真的受不了了……
眼球上火烧一样的热度在我脑中转了一圈后,冲破眼膜溢了出来,两股热流顺着我脸滑下,带着一股扑鼻的腥味,我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杀了我小哥,杀了我!”我不断嘶吼着,挣扎着要用手去抠眼睛,脑袋一下下地拼命撞击,但每一下都撞在一个软绵绵的怀抱中。
“不好……触动机关了……小哥你们带天真走……”
耳边传来胖子的喊声,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
随即我感觉自己被人背到背上,“你们走,我留下。吴邪……交给你们了。一定要带他出去。”
这句话我听得很真切,是闷油瓶。
他说什么,他要留下?
千棺阵被触动,他却说他要留下?
不行!闷油瓶你不能留下,不行!
我完全沙哑的嗓子里发出一声呜咽,想阻止闷油瓶,想说你别留下,小爷宁愿这双眼睛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但背着我的人却已经拔脚往前跑去,我强忍着眼睛上巨大的痛楚朝闷油瓶的方向伸了下手,指尖从一片衣料上划过,随即是落空的触感。
我拼命地挣扎着,喉间发出呜咽声。耳边传来的,是棺木开启的声音,很多,多到我已经辨认不清。
温热的血水从我的眼睛里不断溢出,我扭头对向闷油瓶的方向,只来得及张口嘶着嗓子发出一记单调的声音,后颈猛地一痛,我意识一散,整个人陷入了黑暗之中……
(六十一)
醒来时,我人已经躺在了渔船的船上。眼睛被上了药重新包好,还是那种漆黑的视线,没有任何光点。
我摸了摸眼睛,似乎已经没有再流血水,但脸上依旧还有温热,我心底一酸,才知道那不是血,只是眼泪。
我已经有多久没有哭过了?
从懂事起,最后一次哭,好像是在小花面前。为了一颗糖,我从别的孩子手里抢过来,珍宝一样捧在怀里拿去还给小花时,却发现它已经融化了。那一刻,被其他孩子揍得鼻青脸肿都没哭的我,眼泪止不住簌簌落了下来。
最后还是小花抚摸着我的脑袋,递给我一颗新的糖果,我才擦干了眼泪没哭。
“小花你真好,等长大了我娶你好不好?”那颗糖在口中还没有完全融化,沁甜的味道从口腔蔓延至我的心底。
“好。”小花坐在我旁边,梳着两个羊角辫,笑时唇红齿白的小脸仿佛从画中跳出来的仙童。
“说好了,拉钩钩。”我伸手勾上他的小指,心想着这个女娃娃真漂亮,等长大娶她回家,别人一定都会羡慕的。
“吴邪,吴邪……”
耳边传来熟悉的喊声,我扭头看过去,眼前出现的,是一张被零碎刘海遮住了眼睛的清秀脸庞。
“吴邪,这一趟斗下完了,一起回家。”
他在说,面无表情,却又仿佛包含了千丝万缕,“吴邪,呆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你。”
“吴邪,好好照顾自己,别再让我担心。”
“吴邪,我在这里,我会陪着你。”
“吴邪,我喜欢你。”
他说,“吴邪,我喜欢你。”
我朝他伸手,轻轻喊了一声,“小哥……”
他却如烟一般突然散开,消失在我眼前。
我一下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刚才那一切,只不过我潜意识里的幻觉。
是幻觉吗?
我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我致幻?
也许是有的。除了闷油瓶,这个世上已经没有能够让我产生幻觉的引导体了。
手指紧握成拳,半晌后缓缓松开,抬起,覆住眼睛,手心的热度隔着纱布传到眼睛上。
这是一场海市蜃楼般的旅程。
我去到那个名叫海市蜃楼的地宫里,将我的光明放在里面,带着黑暗离开。让闷油瓶在为了寻找恢复明亮的过程里,成为了我的海市蜃楼。
回到渔船上已经一个星期了,我每天都站在甲板上静静朝着海面。
“别等了天真,”胖子不止一次这样劝着我,“都一个星期了,要是能出来,小哥他早就出来了……”
胖子的话带着一丝哽咽,断断续续,不像是在哭,却又让我觉得,似乎比哭还要伤心。
“天真啊,胖爷几个都知道你伤心,小哥的死……我知道你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已经一个星期,又有那么多的粽子,一千只,小哥……他就是神仙也……”
后面胖子还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太清楚了。
他一直在我耳边絮叨,带着哭腔,但是我根本就不想听。
这死胖子真奇怪,我都没哭,他哭什么?
我突然想起,在西王母玉陨那里好像也是这样。每个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都离开了,但我始终坚信他没死,一定会回来。
胖子陪着我等了一个星期之久,终于等来了那个失忆后躲在毛毯下瑟瑟发抖的闷油瓶。
失忆……
只要闷油瓶能回来,别说是失忆,就是只剩一口气,小爷也要,也要!
我想这一次,跟玉陨的等待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是,我瞎了,看不到回来的闷油瓶是不是还会那样瑟瑟发抖。
黑眼镜不赞同我继续等。
他觉得这里不同于玉陨,下面是千米深的海底,即便离开前留了潜水装备和食物给闷油瓶,但毕竟那么多粽子不是开玩笑的。闷油瓶再厉害也没有办法活着出来。
小花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一句,“你要等,我就陪你等。”
我笑了一下,很真心的告诉小花,“我知道,小哥没死。”
小花很明显愣了一下,伸手按上我的肩头用力捏了一下,随即转身离开。
我长吁出一口气,平静下心神。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什么艰难和危险都经历过了,我相信闷油瓶有他的办法出来。一定有的。
我站在船沿前,静静等待着,一直坚信着等待……
等到第十天的时候,闷油瓶回来了。
不是我的幻觉,也不是做梦,是真的回来了。
他浑身是伤,几乎是只剩下一口气。胖子说,他身上已经找不到一块好肉,浑身浴血四个字形容都还欠了火候。
发现闷油瓶时,他飘在海面上,身上的伤口都被泡肿了,白花花的肉连血都已经流干了,皮肉往外翻着,狰狞得吓人。
被捞上来时,他处在深度昏迷当中,却还在不断呢喃,“吴邪……吴邪……”
胖子说,小哥是撑着这一口气回来的。如果不是心里一直记着你,估计也已经死在千棺殿了。
我半跪在闷油瓶身前,连摸他的勇气都没有。他身上伤口太多,我不敢冒冒然伸手乱摸,怕让他更痛。
闷油瓶被抬到船舱用仅有的医药品抢救,我一直站在旁边,听着小花他们几个忙碌的声音,僵硬了很久的脸上终于扬起一抹苦涩的笑。
他回来了。
他坚守了他的承诺,无论如何,他都撑回来了。
对我来说,这已经满足了。
我眼睛看不见,不方便照顾闷油瓶,给他换药和绷带的事,只好交给了胖子。
胖子难得细心地给闷油瓶擦拭身体,上药,换绷带,听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我都忍不住想笑,说等把小哥照顾到清醒,他也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医务人员了。
胖子立刻道,他可没有要做医务人员的心思,等回了北京找个姑娘结婚小两口也像我跟闷油瓶那样,过点平淡的日子。
我问他不惦记着人家云彩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