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筝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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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筝笙-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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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娘家的最后一餐饭,母女俩皆是红了眼眶。

“好了好了,小筝,你可别真哭,小心把妆哭花了,小笙,你给你姐姐盖上红盖头,我来背她下去,时候也差不多了,纪家那边还等着。”盛亦竽推门进来便看见这样一副场景,连忙说道。

亦笙闻言,将那绣着鸳鸯戏水彩蝶双飞的红盖头轻轻覆到姐姐面上,待到大哥背起了她,又撑起手中的红纸伞一路遮在他们头顶往楼下走去。

除几个嫂嫂留下了以外,其余的小姐和丫头们都跟着下来了,一路向上空和伞顶散着米粒花生豆子一类喜果,一路笑着,那笑声意志到离了盛家很远,都仿佛还能听得到。

前去纪家的那一路上,亦笙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仿佛什么也没想,又仿佛想了很多,既觉得时间过得快,不一会便已离家很远了,又觉得时间过得慢,每一分钟都是煎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完。

待到终于到了纪家大门外,鞭炮声和丝竹乐声响起,她扶着姐姐一路跨马鞍,过火盆,步麻袋,始终不肯抬眼,可是前方那一身红无服的挺拔身影,却在她眼角的余光当中,一点一点,越来越近。

“跨鞍入华堂,自此平平安安!”

“新妇过火盆,自此红红火火!”

“新妇步麻袋,自此传宗接代!”

礼赞的唱音和着喜乐与鞭炮声,在她的耳边响起,周围的人都在笑,于是她便也跟着弯起了唇角。

因为亦筝腿上的伤尚未好全,所以她们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并不长的距离,隆冬的天气,尚未到达堂前,她的手心里,却已经全是冷汗。

她亲手将他与姐姐手中的红绸结成同心结,她的手指意志在抖,一直抖,根本控制不住,手心当中全是冷汗,费了浩大的劲儿,才终于结好。

她一眼也没有抬头看他,所以并没有注意到,纪桓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那些强抑着的晦暗光影,粉身碎骨般激烈与惨痛,他与她一样,一眼也没有看她。

她或是不愿,而他,是不敢。

“行庙见礼,奏乐……………”

藏在宽舒礼服之下的左手死死握着,他听着礼赞的唱音,近乎麻木的跪下、叩头、起身、再跪下,再叩头、再起身。。。。。灵魂仿佛飘荡在空中,愣愣的注视着那个木偶一般的自己。

“礼成,送入洞房……………”

繁缛的拜堂仪式之后,他手持同心绸带,牵引着他的新娘,一步一步,沿着麻袋走向喜房,走过一只,便有人将后方的麻袋递传于前,接铺前道。

她是女傧相,按着规矩必须要在递传队列的最前端,她就在他的左前方,小小的一抹红色身影,蹲着身子,郁白的小手接过麻袋铺在他的脚下,固执地占据着他所有的余光所有的心思。

他在那一刻,本以为已经麻木了的心,却忽然又被硬生生扯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流着溃烂腐化的血,注定无法愈合,终身都是残疾。

一路行至喜房,如同进入到了一个红色的世界。

喜房内的桌椅家具全都蒙上了红色的绣花绸布,地上也铺着红毡,一堆新人坐到了放置着鸳鸯枕、龙凤被的新床上,墙壁上贴着大红的“囍”字,而龙凤红烛正在高照。

有丫头将铺着红布的篮子捧了过来,里面装着撒帐用的金钱彩果。

“今夜吉辰,纪氏男与盛知女结亲。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撒帐礼起…………”

礼赞的唱音落,亦笙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抓起一把篮中的金钱彩果向那百子帐中撒去,声音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微微发颤……………

“撒帐东,金玉撒在罗帐内,鸳鸯枕上恩爱长,结发作同心。”

她的微笑太好,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微微颤抖的声音,和流进心底的眼泪。

“撒帐西,玉树芝兰垂茂荫,花开并地连理枝,人间庆合葩。”

他离她离得那么近,他的气息仿佛就拂在她的脖颈间,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不过咫尺,便成天涯。

“撒帐南,犹记青梅共死竹马,两小无猜情意重,佳偶自天成。”

那些美丽的诗句,曾经她以为是属于她的,到了如今,却是自己亲口念出,成全他与姐姐的美满。

“撒帐北,之子于归宜家室,鸾凤和美共佳期,白手不相离。”

她将最后一捧喜果撒向他与姐姐坐着的百子帐内,许许多多的影像在她的眼前如烟似幻……………

庭院的一角,她抱着小狗伤心欲绝,而他静静的陪在她身边。

西洋影院里,她对着银幕笑着流泪,而他告诉她,想哭的时候,便来找他。

黄埔江畔,塞纳河边,她与他多少次并肩漫步,微风吹过她的裙裾,她总是给他最好的笑。

还有那天晚上,七夕那夜,那个美好得不可思议的亲吻,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是开始也是结束,甜到哀伤。

然后便是她的不肯死心,而他对她说,你应该要改口叫我姐夫了,他对她说,原谅我,我所要投入的事业,容不下你。

一桩桩一件件,一场场一幕幕,如同他带着她看过的无声的西洋影戏一般,在她脑海中回放,然后哪些她亲手抛出的金钱彩果纷纷落下,将国王影像,一点一点敲碎,再难拼凑回旧日模样。

“请新人请方巾,自此称心如意!”

礼赞的声音又再响起,有丫头递过一把裹了红纸的秤杆,亦笙接过,低垂了眉眼,将那秤杆递到新郎跟前。

一袭红装的新郎缓缓的松开了自己紧握的手,接过秤杆,挑起了那块红巾,四周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赞美之声,他的新娘,美如天仙。

因为亦筝身上有伤,所以纪盛两家人商量好了,一切礼节都从简来办,而这闹房的习俗也就免了。

亦笙于是接过丫头手中的托盘,那托盘里放着的是合卺酒,她将那托盘放于床上两个新人中间,又弯下腰拉起新郎新娘的衣角系了一个同心结。

然后在礼赞的唱音与热热闹闹的祝福声中,她与众人一道退出了喜房,一直笑着,一直笑着,将那一方喜庆的天地留给一对新人。

下到楼下,正打算告辞回家,却不想纪太太笑着拉起她的手道:“你这孩子,都忙了一天了,又是这么晚了,还让你一个人回去,可不是要让人家说我们的不是吗。你姐姐已经嫁过来了,这里也和你自己家一样,我刚刚和你家里通过电话的,都说好了,今天晚上你就住我这儿,明早再回去,我都让丫头帮你把房间收拾好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连声唤过丫头带亦笙去客房,又吩咐好生服侍着。

亦笙不好强推,又实在无力回到家后再装作若无其事去面对父亲与吴妈,至少在她觉得心力憔悴的此刻,她实在是做不到。

于是点点头,说了一声“谢谢纪伯母”,便随着那丫头上去了。

夜很静,这幢热闹了一整天的屋子此刻喜气仍在,却终于慢慢陷入了沉睡。

亦笙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起身将桌上水杯里的水一股脑的全喝了下去,却还是觉得心内有如火烧,那样难受。

她将衣服穿好,推开门去看有没有值夜的老妈子和听差,想再要一点儿水喝。

然而走廊上亮着灯盏,此刻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她于是退回房中,临要关门的那一瞬间,视线却忽然落到了走廊那头紧闭着的雕花木门上面,那个房间,她并不陌生。

很小的时候,她便总是往那间房里面跑,因为那里面总是有他,或看书,或写字。

她推开门,他头也不抬的叫出她的名字。

她撇撇嘴,问,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他便笑笑,说,除了你,就没人敢闯我的书房。

往事历历在目,如同受了蛊惑,她慢慢的向着他的书房走去,右手轻轻的出触碰上那冰凉的门柄,微微用力,门竟然开了。

然后她便看见了那绝不该在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人,背对着她面朝窗外,并没有穿喜服,頎长的身影在没有温度的月色之下,显得那样萧索。

他听见响声,回过头来,然后看见了站在门边的她。

房间里并没有开灯,他与她隔着一地月光,僵在原处,谁都无法动弹。

他的眼中,渐渐现出些许痴迷与模糊的神色。

是梦吗?或许。

他有太多次梦到过这样的场景,她就在他眼前,他一动也不敢动弹,害怕只要微微一动,她便会和从前每一次那样,立刻消失不见,徒留他醒在黑暗当中,面对一室空壁,满心空洞。

可是,她在哭泣,她站在哪里,怔怔的看着他,无声的流着眼泪。

他的心一阵抽搐的疼痛,迈开脚步想要为她擦去眼泪。

刚刚迈出一步,她却已经迅速回过神来,连连的后退。

你不要过来,她说。

她唤他,姐夫。

他的右手,古怪的伸在阴色的月光中,维持着想要为她拭泪的动作。

身子却如同僵化,再也动弹不了分毫。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流着眼泪,缓缓的,缓缓的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他本以为已经不能再痛的心里。

她凄婉一笑,终是最后一次用了旧时称谓,“纪桓哥哥,今天的婚礼,就当是我把你从前对我的好统统都还给你了好不好?我已经尽了全力,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得更好,怎样才能让你喜欢我。。。。。所以这一次,就当是我已经还清你了好不好?那么下辈子,我便不再欠你,也许,也就不会再遇到你了。

第六十七回

三日之后,便到了亦筝回门的日子。

亦笙看着姐姐,一身簇新的装扮,温柔浅笑陪伴在丈夫身边,始终不肯稍离一步。

翦水秋瞳中,那些显而易见的依恋与幸福,便不加掩饰的溢了出来,于是她整个人看起来喜气洋洋的美丽异常。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却还是悲哀的发觉,原来她远没有自己想象当中那样坚强。

她看着姐姐为他布菜,看着姐姐替他整理衣裳,看着他对着姐姐微笑着道谢,那样的温存体贴。

明明该是笑着祝福的,却总是抵不过心内的酸楚。

在父亲又一次担忧的看过来的时候,她终于低垂了眉眼,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微笑着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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