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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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人来-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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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蕙殊有些尴尬,“我……在找东西。”
  那男子低头看,眼尖地发现了扣针,俯身拾起来给她,温言道,“是这个吗?”
  蕙殊正要道谢,却听身后传来四少的声音,“小七?”
  薛晋铭折返来寻她,一抬眼见着那年轻男子,两人四目相对,俱是一怔,神情各有古怪。
  也只刹那僵持,四少淡淡点头,那人回之一笑,都没有开口。
  蕙殊一头雾水,被四少不由分说揽了,转身便走。
  楼梯处胡梦蝶已迎了上来,朝他们身后张望,“那人是谁,瞧着眼熟。”
  四少随口答,“不认得。”
  那人已回了包厢,方才匆匆觑得一眼,胡梦蝶着实觉得眼熟。
  “对了,好像是佟孝锡佟三公子!”
  四少漫不经心道,“是么,不像吧。”
  徐家这处闲置的别业,地方雅洁幽静,仆佣俱在。
  蕙殊所居的客房毗邻花园,从露台即可到苑中,夜里有风灯亮起,照见喷泉藤萝和秋千。别具一格的情调令蕙殊当即爱上,连连欣叹道,“这地方真美,住下来便哪儿也不想去了!”
  这愿望却未能满足,随后两日竟是走马灯似的转,从早忙到夜,一刻不得停歇,尽忙着饮茶看戏,酒宴舞会,以及种种风花雪月。
  阔别数年,薛四公子重回北平的消息仍激起小小哗然。
  尤其是在霍夫人只身抵达的同一日,薛四公子也不期而至,这实在不能不引来或暖或冷的目光无数。不知有多少人在猜测薛晋铭重返北平的目的,然而四少似乎只为拜访旧友故交,频频出入名流宅第,会友宴聚,除此也不见他做过别的事情。
  他所拜访的大多是政府要员,眼下时兴西式做派,宴毕之后,总是女士们一边享用茶点,一边谈些风月闲话;男士则在书房谈论他们自以为有趣的话题,不外乎官场风向,谁得势谁倒霉,谁个敛财有道,谁家后院起火,并不比女人间蜚短流长来得有趣。
  外面到处在打仗,里面却酒浓脂暖,俨然太平盛世。
  蕙殊从心底里厌恶这些虚假繁华的调调。
  四少却偏喜欢同这些人把臂言欢。
  蕙殊心中失望,又不得发作,每日里不得不笑颜相迎,做好秘书兼女伴的份内事。
  周旋在夫人们当中,她虽不及贝儿有天生的社交明星风度,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胡梦蝶将她介绍给诸人,只称她祁七小姐,旁人心领神会,理所当然视她为薛四公子的新女伴。她性情活跃,举止仪态、见闻谈吐都令夫人们满意。在她面前,夫人们也保持着微妙一致的默契,闭口不提霍沈念卿。
  但总还是有人漏出口风。
  只言片语间,蕙殊听得出北平名媛对这位大督军夫人的敌意。
  据说当初督军迎娶她为正室,北平霍家大为恼火,几位族公力陈族规家训,劝降沈氏为妾室。霍督军非但不听,更拒绝回北平成婚,也不邀族亲到场,径自举行了一场沸沸扬扬的西式婚礼,为一时之轰动。
  又据说,霍家大公子对这位继母恨之入骨,专程赶去大闹一番,惹出不少祸事。督军震怒之下,将大公子强遣出国。当年的闹剧至今说来还令人津津乐道。
  再又据说,这位出身风尘的霍夫人婚后依然出尽风头,在督军纵容下公开参与政治,与南方政要过从甚密……此番霍督军在前线督战,她却现身北平,来得如此张扬,着实令人瞠目。
  人人口中传来传去都是这据说二字,全然不知真假,也全不在意真假。
  这般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日子一晃就是三天过去。
  自踏入北平,四少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令蕙殊觉得无所适从。
  仪容还是四少的仪容,风度也是四少的风度,分毫不差。但究竟哪里不同,她说不上来,只觉难以接受。那张熟悉的脸上,像罩了层逼真的面具,人前人后无暇可击。
  这里的人不大唤他四少,或称薛四公子,或呼其名。
  晋铭。
  蕙殊从未叫过那两个字,私心里,只觉四少才是他。
  一声“薛晋铭”,怎样听来都是疏离。
  他一次也不曾提起过霍夫人。
  往日隔了山重水远,仍记着念着,白茶花、红宝石无不是痴意,只恨不能将伊变作一道疤,印在胸口,不遗不忘;如今人来了,虽非近在咫尺,北平城也大不到哪里去。
  有心,自然得见。
  可他倒似彻彻底底忘了那个人,终日出入宴聚,自顾风月,不提起、不在意、事不关己。
  如果往日深情是做戏,那么戏台上最好的演员也不及他万一,那必定是同一个躯壳里栖宿着两个灵魂,一个是痴心至情的四少,一个是凉薄世故的公子。
  如果北平的风流是做戏,他又作与谁看?
  携美归来的薛四公子,有新欢相伴,一洗旧日落魄。
  等看旧戏新演的众人纷纷失望,原来果真郎无情妾无意,各自已陌路。
  蕙殊怅怅然,思前想后回过味来,难怪他肯带她北上。
  原先还想,难得不嫌她累赘。
  却原来,她是有用的。
  “七小姐,这发式您看还成吗?”
  女仆小心翼翼问话,蕙殊回过神,端详镜中自己一身中式褂裙,湖蓝底绣如意浅领长袄,美则美矣,却似出土老古董。女仆又取出对沉甸甸的玉扣耳坠,蕙殊顿时苦了脸,“就不能换副小点儿的吗,耳朵都要扯长了。”
  门边传来低低笑声。
  蕙殊转头,见四少含笑立在门口,闲闲负了手,穿一身湛青文锦长衫,领口露一线雪白衬缎,活脱脱就是戏文里走出来的浊世翩翩佳公子。
  第一次见人将长衫穿得这般儒雅好看,蕙殊不觉发怔,待他走近跟前才回过神来,匆忙掠了掠鬓发,“我……我这就好。”
  “我可不是来催妆。”四少笑着将一只朱红锦盒搁在梳妆台上,“这个收着,待见了傅老夫人,你来献寿。”
  小小一方锦盒并不出奇,蕙殊看一眼,迟疑道,“我去献寿,这不合礼数罢。”
  “怎么不合?”他挑眉一笑。
  她既不是他薛晋铭的什么人,又怎么好贸然替他在尊长跟前献寿。
  这层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却明知故问。
  蕙殊有些恼了,“平日做做幌子就算了,要到总理高堂跟前现眼,我可没这分量。”
  四少凝视她,静了一刻,却无愠色,“这几日委屈你了。”
  他将话一挑明,令她满腔委屈如被发酵,涨上来就收不回去。连日困惑都在心头结成一股郁气,蕙殊冲口道,“我不明白,你分明在南边过得好好的,为必要来北平看这些官僚脸色?难道我们大老远来到北平,就是为了吃喝玩乐,整日同这些人胡混?”
  话音落地,覆水难收,明知会触犯他,还是将这番话说了出来。
  蕙殊背抵妆台,低了头,眼圈泛红。
  等半晌不见他发作,抬眼却撞上他无奈目光,撞上他满目的黯然。
  “现在你所不能理解的事,未必就是错事。”他缓缓开口,语意透凉,“小七,你只需明白这一点,我虽不是君子,也未必如你所想的不堪。”
  蕙殊心里一滞,想解释却不知如何说才好,只呆呆看着他一言不发转身,青衫寥落背影,透出莫可言说的孤寂。
  傅老夫人身为总理高堂,八旬大寿却毫不张扬,仅在傅家祖宅设了寿宴,请的都是傅家里外亲眷,其余宾客婉谢,礼金一律不受。
  傅老夫人娘家姓杨,祖上自前清就是翰林,世代书香传家,门庭兴茂,亲眷众多。薛晋铭的母亲是她娘家表侄女,未嫁时与她多有亲厚,此番老太太知道四少回了北平,很是欢喜,再三嘱咐要叫他来赴宴。
  今日徐氏夫妇也随同前往,早早的就来等着四少。
  以傅家如日中天的声势,能借四少与老夫人这点渊源的光,徐季麟自然是求之不得。
  “傅老夫人明言在先,不许收一文钱礼金,谁若不听便不是她的子孙。”胡梦蝶笑道,“老太太是个清净人,可惜儿子不是什么好官。当着老太太不收礼,只怕转身要的更多。”
  “小蝶!”徐季麟从前座回头呵斥,“不要乱讲,总理官声也是随便议论的?”
  “不说就不说。”胡梦蝶撇了撇嘴。
  蕙殊见四少一直侧脸看着车窗外,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好自己寻思着找个话题,“听说傅家请齐了四大京班,那几大名角今日都要登台?”
  “是,老夫人没别的嗜好,一爱绣品,一爱听戏,咱们今儿也算有耳福了。”胡梦蝶心思玲珑,早将傅老夫人脾性喜好摸得清清楚楚。蕙殊这才明白过来四少送礼的苦心,那锦盒她已悄悄打开来瞧过,里面正是一幅素色绣品,却不知会不会太过寻常。
  车子往傅家驰去,一路开得甚急,转入刘家市口却猛然刹住。
  前方密密的人从,有男有女,参差高低不齐,列着齐整队伍朝这边过来,并肩挽臂轧断了路面。最前方的人拉开巨幅白布,上面粗大黑字触目惊心。后边无数横幅竖旗挥舞,纸页撒得漫天漫地都是,口号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道旁贩夫走卒纷纷走避,前头的车辆已经湮没在混乱人群中,进不得也退不得。
  徐季麟皱眉叫司机掉头,从胡同里绕道过去。
  胡梦随口抱怨了两句,不耐烦地取出烟来,对前面人群好似见惯不惊。
  蕙殊却诧异极了,“这是学生游行吗?”
  胡梦蝶嗯了一声,“闹了好些天了,还真没完没了……我说季麟,政府怎么就非不放人,天天让他们闹,烦不烦?”
  徐季麟冷笑,“你懂什么,这样轻易就放人,政府权威何存。”
  蕙殊听得好奇,往日只在报纸上看过,南方甚少有学生游行,就是工人罢工也是少见的。车子刚倒入胡同,前面的游行队伍已压过来了,近处清楚可以看见那些学生挥动的胳膊,与脸上激动表情。
  薛晋铭侧目看蕙殊,笑了一笑,“你很感兴趣?”
  “没有。”蕙殊讪讪收回张望的目光,“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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