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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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关东-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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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年幼的继臣尚不能理解什么是分家,分家对他能带来什么影响。

  分家的过程说复杂也不复杂,傍晚时分结果就出来了。一切都是经过赵爷缜密的算计和精细的调配,兄弟五人平分的好地次地的搭配比例与全部土地优次的比例一致;在房屋的分配上,按照满族人家西大东小的规矩,依次均分了两进两出二十九间正偏房宅,只将院套门楼和甬道还有四角的炮台以及牲口棚作为家族公有。各地买卖分号的账目将由管家梅先生负责派人清算,把所得利润配给各房;不能维持的买卖关张变卖,所得本钱依旧按股平分;炮手不能遣散,豢养的花费由各房头分摊;粮食也是一样,总体秤量,以十五岁为区别成年和未成年的界线,按照每枝的大小人口数量进行分配;骡马牲口也同样按优劣搭配分成五份。五少爷尚在年幼,他愿意跟谁由他自己做决定……这些基本原则都是在掌灯之前由赵爷提出的。在这个基本原则的指导下,经过进一步修改补充最后达成共识。

  天擦黑,二爷的灯也好像擦满意了,他亲自动手搬了一张椅子垫在脚底下,将吊灯点亮。

  虽说掌灯了,可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最后决断。比如说,白家的祠堂怎么办?供奉的仙堂由谁来负责?类似这些都得有个落地的结果,不然这个家就不能算分。

  厅堂明间悬挂的这盏伞罩的洋油吊灯,被二爷擦的一尘不染,可光线分布还是不太均匀,有的地方亮一些,有的地方看不太清楚,尤其是灯底下有笸箩大小的一片黑暗。大爷不作声,其他人也都心事重重地面面相觑。继臣早被瞌睡折磨得摇摇晃晃,大爷拉了他一把,让他坐正,他睁开眼睛看看,又睡了……

  赵爷眼睛虽然看不清心里却豁亮得很。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觉得今天干的这个事情是有生以来最荒唐的一桩事情,渐渐的,他的脸色灰暗像是要睡去了一般。

  忽然,赵爷抬起头,用力搓了搓脸,打破了沉默说道:“你们家的‘保家仙’供了不少年头了,也没听说你们谁主动原意接过去供奉,这个事情不好指派……”众人闻听胡乱点头称是,却又谁都不肯表态。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各地有各地的民俗风情。关东文化背景复杂而独特。尤其是满清中后期,关内山东山西河南河北等地大量流民涌入,使得佛、道、儒、俗杂糅的宗教、风俗以及满蒙丰厚的萨满文化,形成了其独特的民俚风俗和庞杂的宗教意识,以及关东固有的生活习惯和民俗特点,而供奉保家仙便是这片土地上特有的习俗之一。

  关东供奉保家仙与图腾崇拜有着密切联系,两者都是现实事物与人类的想象和愿望相结合并使之神话的产物,所谓的保家仙和图腾崇拜是自然崇拜或动物崇拜与鬼神崇拜相结合的宗教形式,皆具有鬼神崇拜和祖先崇拜的内涵。最早将祖先与佛、道、儒、狐仙同堂祀奉却是只有满族人家才有的一种习俗,后来受满族旗人影响,生活在关东的汉人也有了供奉保家仙的习俗。

  在供奉家仙或图腾崇拜的人家中,有供奉天地山河、兔蟒蛇树的,有供奉狐黄二神的,也有供奉熊罴老虎的不一而足。白家究竟何时因何供奉起黄三太爷、黄三太奶的神位,家谱上没有记载我们便无从考证。总之,已有了好几辈供奉的历史。

  供奉保家仙图的是一个“保”字,祈望保佑门庭富贵平安吉祥人丁兴旺,而白家供奉的黄仙却给白家制造很多麻烦。

  第一次祸端还是在墴声公那辈儿。继业的二叔白震声,因为买卖蚀本还差点吃了官司,回到家和夫人闹了点儿小别扭,不想被父亲知道了,遭到了父亲的严厉斥责便多贪了几盅,微醉中对供奉的神位便不恭敬起来,起身出去小解,脚下绊蒜把火盆踢翻了,等他撒完尿再想回屋已经进不去了。

  洒在屋地里的炭火遇风变成明火,点燃了落地的帷幔,转眼之间,浓烟烈焰顺着幔布蹿上了房顶……那场大火烧得异常蹊跷——大火刚着起来,院内就刮起了旋儿风,熊熊烈焰直扑火药库,炮手家人冒死抢出的火药桶刚放在空地上,却眼睁睁瞧着着起火苗儿来,吓得众人四散奔逃,爆炸声传出十几里……经此一劫,白家开始对供奉保家仙开始心存余悸起来。故此,这次分家谁都不愿意继承,明面儿上却又谁都不敢推脱。

  赵爷说:“既然谁都不表态,我看只能由你们哥儿几个私下商量了……咋也不能把老家仙扔到荒郊野地去吧?”

  众人闻听这话都禁不住有些心酸,继臣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先“哇”地哭起来。继业的泪水已经流干,反应有些迟钝。赵爷没听见他吱声,不由得心中暗叹:哎!毕竟还年轻啊,肩膀儿还没长成,怎么担得起这么重的担子呢?遂劝慰道: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正可谓,否极泰来,杯满则溢,月盈则亏。《三国》开篇说得好,‘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世事一理,不在大小啊!自古以来,荣辱兴亡周而复始,岂是人力所能左右得了呢?东荒地白家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活该就是个定数!”赵爷又转向众人:“今日天色向晚,也都别在这干耗着了,等明早聚齐再作定夺吧!”言毕,也不理会大爷邀他喝酒吃饭的情意,歪头打起呼噜来。

  赵爷脾气古怪,决定的事情没人能说服他。见他倒头睡去也都知道没有这个面子能阻拦,原本是一奶同胞的手足被分家闹得不如路人,坐在一起自然更觉得无趣,虽然没有最终结果心里一千个不情愿一万个不情愿,可也只能这样,便都怏怏不快地各回各的房去了……

  继业如鲠在喉,强睁着酸涩的眼皮,从他们朦胧的背影中再一次感受到那种决绝的心态,知道分家散伙的结局已不可逆转,像掉进冰窖里,四肢僵硬。

  夜静更深,起风了,吹得门窗呜呜作响。上房里只剩下了继业和赵爷二人。继业伏在八仙桌上,四肢绵软乏力,门无声地开了,只见墴声公在众青衣饰者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白墴声面沉似水,脸渐渐变长变尖,再看却是一张黄家的嘴脸,冷冷地说道:

  “既然你没能力守住这份家业那就分开过罢,为难上火也没用……赵爷说得有道理,正可谓亲极则疏,乐极生悲,故乐不可极,极乐成哀。眼下,不管咋说你还是这个家当家主事之人,就应该把保家仙接过去。只要你肯供奉家仙堂子,保管你这房的日子愈过愈兴旺。”继业痉挛了一下,醒了。

  他想睁开眼睛,可眼皮被眵目糊糊着睁不开,用手把眼睛扒开,见屋子里只有赵爷坐在身旁,才知道原来是南柯一梦。

  赵爷其实并不曾入睡,此时他正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面朝着北斗七星掐着手指,塌陷的眼窝儿里薄薄的眼皮不停地跳动,显示着洞察世事风情的非凡气度。继业头疼欲裂,腰杆一挺坐正身子,尽管对赵爷的举动深感不解却又不敢惊扰他。

  赵爷微微点了点头,继业正要对他学说刚才那个古怪的梦,他却先嘿嘿干笑两声便又没了动静,见赵爷神色诡秘笑得也有些古怪,忍不住发问:“不知先生因何发笑?”见赵爷还是不说话,只把手伸过来,继业忙把手递给他,两个人把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赵爷握着继业的手,问:“是不是有话想说?那就说吧,我听着呢。”继业声音嘶哑,道:“适才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家老太爷了。老太爷他……”赵爷轻轻摇手:“梦,乃是心头所想,不必放在心上。白家世代出善人未曾为下大恶,有菩萨保佑定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到少爷这是第几辈了?”继业被赵爷问得有些疑惑,不知该如何回答。

  以往,白家怜贫恤老、助教兴学、修桥补路,举凡一切需要钱物的公益慈善之举,都是由白家带头发起,热情赞助并充当捐资献物出力的主角。每当灾年流民涌现,白家赈济的粥铺也最大,施舍的时间也最长,每当这时,白家的伙房便压灶不再升火,全家人不论老幼皆与灾民一起喝粥,就连刚懂事的孩子也要抱到粥铺去,从小感受那种赈灾纾难的气氛,而且老掌柜明确要求,白家赈济灾民的粥饭要稠,稠到能立住筷子,他每天都要亲自查验锅嘎巴,生怕伙计淘米的时候偷懒,淘不净米里的沙子。

  赵爷见继业缄默不语,知道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平和而坚定地说:“乌白两家的日子都不能散!不管谁家散伙儿,都会给东荒地带来想不到麻烦。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度过了这一关,还能保你白家四十年太平日子。四十年后,天下究竟变成啥样儿,可就谁也说不清楚喽!”

  继业初闻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话,当下心里像洒进一缕阳光,顿觉豁亮许多,又闻赵爷说出四十年后的话,喉头便又淤塞起来。恍惚间,自己已经是那耳顺花甲之人,又像是已经亡去,一缕孤魂在自家的宅院内左飘右荡。房宅依旧,门窗树木依旧,惟有走动的人很陌生,这些人的穿戴奇怪,说出来的话也听不太懂。继业不禁打了寒噤,悲叹一声:

  “看来,白家注定要散在我的手里了,难道这真的是命中注定吗?”赵爷说:“这都是定数,是天意。你是通晓事理之人,天意难违的道理我想你是懂的。”继业梦呓般喃喃自语道:“当真是天意难违?”赵爷没有再去理会他,沉吟片刻艰难地下了最后的决心,说:“去吧!去叫那哥儿几个来吧,也许该是见分晓的时候啦!”

  继业不知道赵爷所谓的“分晓”指的是什么,更不知道将来究竟会发生怎样的变故——这些赵爷不明说,他也便不得而知。

  正如赵爷预言的那样,四十年后白家散了,许多像白家这样拥有万贯家资的粮户也都在战乱和改朝换代的变革中灰飞烟灭了。最惨的是,身首异处的白四爷,死后竟连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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