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输了。季颖的嘴角依然上挑，却幻化成一种淡而柔和的明亮，掂起脚，她用手轻轻抚着幸村光洁而细致的颊：“这个表情一点儿也不适合你哦，美人，你还是笑着的时候比较摄人。”
他应该是高贵而面带微笑的，永远沉醉在幸福的光晕里，带着对梦想的渴望翱翔在湛蓝的天空中。那才是适合立海大的霸者幸村精市的归宿，即使是病魔也带不走这个美丽灵魂半点的骄傲。
“……”幸村真的有些无语了，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担心说不出口，安慰却不知从何开始，对她半真半假地戏弄更是方寸全无。也罢，也罢，谁让他欠他们的太多，明明是“敌对”学校，她和天王寺却连给他的药物都是免费的……如果不算他不停流失的“豆腐”的话。
“我走了。”毫无预警得，季颖倏然收手转身，干净利落得动作里不带半点犹豫，更谈不上留恋，就像一阵路过的风，来去随意。在别人还回味它的触感的时候，就已消失在空气之中。
礼貌地对所有人点了个头，始终沉默的元元也转手尾随她而去，和以往一样，与她只相隔半步的距离。他习惯在这个角度看她的侧影，看落日的余辉将她轻轻笼罩，看自己踩着她的影子前行。
“部长，我们也走吧。”
“恩，好。”幸村点了个头，却忍不住回头。季颖和元元已经走远，远远得只能看到地面上有两个长长的影子，一前一后的移动，远去，却始终不曾交汇，更无法……融合。
咫尺天堂，咫尺地狱，咫尺更是天涯。
“为什么不说话？”元元的表情难掩无力，无力抗拒，无力承担，无力去想任何事。他的前面又铺开了两条无法交汇的路，一条路上有她，一条路上有他爱的女孩，和爱他的父母。
季颖停下脚步，微低下的头让他看不出她的情绪，只能看见长长的黑发在夜风中飞舞。
天色已暗，却暗不过心中的黑洞。从神奈川坐电车回到东京，从青学站一直走到这个海堂常常练习的河堤，这一个多小时，他们彼此都没有开口。不是不曾安静地相互陪伴，只是此时，他的心情如何承受这份安静？
“说什么？”许久，许久，季颖才开了头，声音很轻，是种不带埋怨的陈述。
“说……”说请你留下。只要她开口，他就会承诺，他就会留下。元元在心里重复了无数次的话，却始终都没能说出口，因为他明白……一旦她说了，他就真的回不去了，那真的是他的希望么？
听着他破碎的声音，季颖除了苦笑，又能如何？她怎会不知道他的想法，她又怎么……开得了口，不管是请求他留下，还是拜托他回去。她真的很珍惜这份感情，所以发自内心的希望他能幸福，而回去，就是他走向幸福最快的道路。她也是自私的，她需要元元，就如她说的，那是她的脊柱，她的支柱，她活下去的理由，这样的她如何能看着他走，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再也不见？
不希望成为他幸福的阻碍，不希望成为他生活的过客，她只能缄默得在矛盾中沉溺……
哭泣不曾可以，笑容也无法欺骗自己，因此除了沉默，她别无选择。
坐在只有她一人的房间里，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茫然地看着天空慢慢由黑变白，再看着太阳从东到西，月亮升起，星星落下，时间随着滴答做响的闹钟缓缓流逝。
“……不告诉小俊么？”元元的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他们还没有分开，却仿佛已相隔两个时空。
“……说吧。”
“那是明天下午还是？”
“随意。”
“后天……吧，我打电话给她，也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恩。”季颖像个不知反抗的乖巧娃娃，点头允诺。
“那我先回去了。”元元的声音很碎，像他的心，碎得快要割伤自己。
“好。”季颖依然背对着他，没有抬头，没有转身。
“你不要在外面晃了，晚上不安全。”元元丢下这句话后转身就跑，他不敢看季颖，因为每多看一眼，心里的犹豫就更多一分，左手和右手，他只能拥有一个。只有，一个。
“恩……知道。”依然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即使转过身去，元元也看不见她脸上凄楚的笑容——那如同白色彼岸花的迷离美丽，用血和心泪栽培而成的梦幻。
元，你知道吗？命运对我们最大的惩罚不是给我们一条坎坷的路，而是让我们相遇相知，却不能相恋，因此注定……无法相守。
如果我爱上你，你爱上我，是否，我们都不会这么痛苦？
“好，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到。”季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平稳，“麻烦你和元等我。”
这么快……时间就到了么？总以为等待的时间很久，没想到审判的裁决来临之际，却只能感受到短暂。
一天两夜，三十六个小时，两千一百六十分钟，十二万九千六百秒，看似庞大的数据，却为什么让她感觉只有一秒的长度。
试图勾起嘴角，却发现太久没有动作而变得全身僵硬，甚至无力握住手机，只能看着它慢慢滑落在软软的粉色床罩上。这一刻才知道，这个数据究竟代表了多久……
抹上透明的粉底，却遮不去深深的黑眼圈，镜子印出的那张苍白脸上，有得只是无尽地憔悴。
“真难看啊……”季颖自嘲地轻笑，才十一岁的身体居然就被自己这般的折磨，忍受化妆品的荼毒。也许她天生就是个毒物，习惯性地勾起有些干裂的嘴角，依然完美的弧度，却找不到轻松的感觉。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寒意，如同在上下唇交和的地方留下的那道淡淡的血丝。
一天半不喝水，嘴巴就会干裂，那是人活着的证明还是痛苦在肉体上的痕迹？颤抖的手指轻轻抹去那点点的班驳，季颖突然发现自己也是个面瘫，带着千变的面具就以为比别人更高一等。过去的清冷高傲，如今的玩世不恭，像一道咒符，乍看之下华丽，却带着尖锐的玻璃，将自己划刻的血肉模糊。
总以为自己是不幸的，那些亲戚张扬着的鬼脸她忘不了，说没有恨是骗人的，可笑的是到头来他们说得都没有错。真的是她害死了妈妈，是她让所有人都遭遇到了不幸，元元，小俊，对她来说重要的人全都因为她，而变得不幸福。
她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让人变得不快乐么？想想自己到了网王世界后的所作所为，完全印证了这一切。幸村应该对她很无奈吧，自己如此任性，想抱就抱，要闹就闹，从不管他的意见他的想法。不二一定很郁闷吧，被人看透的感觉有多痛，现在的她最明白不过，那两个精灵已经身体力行地做了典范，让她尝到了各种滋味，当时的他，是讨厌自己的吧……
套上白色的连衣裙，那是圣宴上穿过的元元的礼物。季颖系着丝带，看着镜子中自己瘦削的身影，确如幸村所说的单薄得近乎透明，也许正因为没什么存在感，所以才想用胡闹得方式来让人正式自己的存在，可这又有什么意义？想来自己在网王世界总是放肆，靠自己知道的“底”，戏弄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因为讨厌黑暗，所以利用了手冢，哪怕知道这么做注定要伤害到妹妹，因为嫉妒冰帝和元元的牵系，所以欺负忍足，捉弄迹部。害怕被遗忘害怕与人牵扯害怕付出的结果，是只能看到别人离开的背影，她自私得让自己都痛恨自己。
伤害并不能让人变得快乐，在握住手冢的手时，在他的温度传遍她身体的时候，妹妹退让的眼光让她痛到难以呼吸……如果连呼吸都不可以，那么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究竟是生命还是行尸走肉？
关上房门走进电梯，傻傻看着那禁闭的门缝，季颖突然想知道心扉是否也能像门一样，想关就关……笑自己无聊，手却不由地去触摸那冰冷的铁门，冰凉一旦入骨，即使痛，至少也能让人清醒。
有些事不需要问就能知道答案。季颖是何等得聪明，又是何等得了解自己的妹妹，因此即使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也能从武俊那双伤感的眼眸中看出她的决定：“小俊，不需要愧疚，人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未来。如果你觉得呆在这里比较幸福，那么就留下吧，没有人会怪你的。”
谁都会有离开父母独自翱翔得一天，没有人有权利阻止，这是自然的规律。物竞天则，没有自立能力的人就没办法保护下一代，注定要被自然所淘汰。
“我……颖姐姐，元哥哥，你们呢？”武俊的嘴角开开合合数下之后，却只落下这样一句话。她承认自己是懦弱的，即使知道心在说留下，还是忍不住贪婪地希望，希望大家都能在一起。
“我希望你能为自己的未来做决定，不要顾虑我们。”
“可人在做决定的时候，也会想要选择的啊！选择更幸福的路，如果你们选择留下，我根本就不需要犹豫啊，如果你们选择离开……我，我……”
“你还是会选择留下，不是吗？”季颖微笑，苍白的脸上没有责难，有的只是了然和祝福。妹妹总是比她坚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人不可能永远只得到，在得到的同时注定意味着失去。小俊很清楚她的存在是阻碍自己接近手冢的绊脚石，却依然希望她能留下，这是否代表自己在她的心目中，比手冢更重要？
够了，这样就足够了，她没有什么不满足，即使破坏了妹妹的幸福，也依然被爱，她还能奢求什么？足够贪婪之后，她该拿什么回报对自己无私的人？
“我……”武俊羞愧地低下头，她如何有脸面对姐姐和元哥，他们对她这样好，她却贪恋着并非是亲生父母的亲情，贪婪这健康的身体，也贪恋着……似乎注定遥不可及的背影。
手冢国光，如果相爱已不可能，那么至少请允许我远远得，在心里恋慕着你。我不会给你和姐姐甚至任何人带去烦扰，只要静静得在远处看着，就已是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