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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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上)-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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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无的无,明日的明。”
  她一愣,他虽没说得很明白,但这名字,语意感觉不是很好。
  无明,简言之:水无明日。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却无法完全遮住那深邃却带着淡淡悲伤的眼。
  不由自主的,她伸出了小手,轻触他冰冷的面容。
  “你……一直是一个人在这里吗?”
  他一怔。
  身前的她,黑瞳里满是温柔。
  她柔软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庞,带来了让人难以抗拒的暖意。
  云梦看着这看似冷漠,实则温柔的男人,莫名心疼。
  这里是如此黑、那么冷。
  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他的处境。
  “你一直是一个人在这里。”
  她再开口,问句已是确定的陈述。
  “我不是一个人。”他低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她,清楚感觉到从她小手传来的温暖,低哑的提醒道:“还有魅童。”
  但服侍他的魅童都待不久。
  子青才和她说过,无间的瘴气太戾、太毒,一般的夜叉、鬼差、魅童都无法承受太久,他们必须定时换人。
  如果她都知道这点,他怎么会下清楚。
  他的魅童总是在换,不要说是一般的主仆情谊,他有时和他们连基本的交谈都没有。
  他的确是一直一个人在这里的。
  她没有点破他,只觉得喉头梗了些什么,泪意倏然上涌。
  那温柔瞳眸里的泪光,让他如梦乍醒,他退了开来,转身上了小楼。
  云梦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不知怎地,心好痛。
  阴冷的风,飒飒而起。
  她回头,只见那一向平静无波的黑湖,起了渐次的波澜。
  冷风扬起了她的衣、她的发,她可以听见阴风中,夹杂着怒吼及哀号。
  失去他温柔的笛音,湖面缓缓冻结成冰。
  雪白的冰霜一直来到平台边的结界,在那无形的结界之外,寂静的黑暗和寒冰吞去了一切,仿佛连空气,都已冻结。
  猫儿磨蹭着她的脚,她弯身抱起温暖的它,看着平台外那阴冷暗沉的黑。
  这里,没有天地,没有日月,也没有春夏秋冬。
  除了那些愤恨的罪人灵魂,和无止境的黑,这地方什么都没有。
  而他,却必须一个人待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她怀疑他在这里待了多久,怀疑他还得在这里待上多久,怀疑他是否曾感觉到那无尽的孤单和……寂寞。
  他的世界,没有颜色。
  在她出现之前,他其实没有特别注意到这件事,或者该说,他不让自己去注意这件事。
  但她的存在,却突显了这里的阴暗孤寂。
  她该存在于洁净明亮、色彩缤纷、百花齐放的地方。
  他看过她在人间的模样,所有的事物,都因她而闪闪发亮。
  窗外楼下,她抱着猫儿走了回去,她脚边的花,一朵朵的盛放,在小径旁摇曳着,试图吸引她的注意。
  连他居所里那池万年不开的莲,都在他抱她回来的那瞬间,纷纷绽开。
  在她来之前,庭院里那些花从来没开过,他在这之前,一直以为它们只是草,甚至不晓得它们会开花。
  那只猫一脸舒服的待在她怀中,几近挑衅地从她的肩头上看着他。
  胸臆中,有些不明的情绪在发酵。
  他一直看着她,直到她进了门,消失在围墙之后,才将视线拉回来。
  小楼内,全是他长久下来纪录的铁册,透过这些成册铁牌,他可以知道那些被拘至无间罪人的情况。
  黑暗中,无数的铁牌在小楼中,堆砌成了一道又一道不断向上延伸至黑暗中的高墙,它们多数都是暗沉无光的,只有两块,透着暗淡的微光。
  数万魂魄,只有两个开始听进去了。
  这差事,真的很没有成就戚。
  但,他早就知道了,打从他出世,就注定了要成为这儿的看守着。
  无明,你是为此而存在的。
  那一字一句,回荡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所学的,所修习的,都是为了无间。
  明知如此,那如千斤般的疲累依然无法逝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个地方,所有的事物皆是千年不改、万年下变,他几乎对一切都失去了感觉。
  除了那在心中缓缓堆叠累积的疲倦。
  那倦累在不觉中,形成了寒冰,逐渐侵蚀他剩下的知觉。
  他闭上眼。
  初来这儿时的抱负理想,几乎要被消磨殆尽。
  有时候,他真的怀疑自己这么做,究竟有没有用。
  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终有一天,会在这儿化为一尊冷硬的石头。
  你一直走一个人在这里。
  她秀丽的面容,浮现脑海。
  他可以看见她眼里的同情,她柔弱的小手,仿佛还轻柔地覆在他脸上,温暖抚慰了他心底深处几欲冻结的那一块。
  喀——
  轻微的撞击声响起,他一愣,睁开眼朝发出声响的平台上看去。
  只见她抱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弦琴,在渡世台上跪坐了下来。
  黑猫跟在她身边,喵喵叫着。
  “嘘。”她叫猫儿安静,一边调整琴弦,然后试了几个音,才开始弹了起来。
  简单、清亮的音符流泻了出来,她的手指非常笨拙,弹奏出来的乐音几乎是不成调的,但所有的音律和顺序却无一还漏、完全正确。
  那是他吹的镇魂曲。
  他愣在当场,看着她小心却笨拙的,弹出一个又一个的音符。
  她弹得很专心,秀眉紧紧蹙着,甚至连他到了她身边,她都没发现。
  弹到第二段时,她熟练了些,不过还是有些凌乱。
  “你在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停下了弹奏,抬首见是他,才松了口气,抱着琴道:“我在弹琴。”
  “琴哪来的?”他不记得这儿有琴。
  “我和魅童要来的。”她说。
  他静静看着她,好半晌,才又开口问。
  “为什么?”
  “我想帮忙。”她睁着那双乌黑的大眼,毫不迟疑的说:“团结力量大,两个人比一个人好。”
  她的回答,教他震慑不已。
  那么长久以来,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我想帮忙。
  那么简单,那么直接。
  寂冷的心,莫名暖热。
  “再说,如果我不能代兄长受过,若弹这首曲子能让他早点醒觉,我愿意在这里一直弹下去。”
  蓦地,胸中那无以名状的不悦情绪,瞬间再现。
  “你怎么晓得这会有帮助?”他问。
  “我不晓得。”她直视着他,坦然承认,“但我知道你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这首曲子,也有可能是业火的刑罚。”他警告她。
  “如果是的话,那它也太温柔了。”她柔声道:“如果是的话,你也不会如此费心的一再吹奏它。而且,每次你吹这曲子时,猫儿都会变得很乖巧,很安静。它喜欢听,我也是。”
  他瞪着她,心绪混乱难明。
  “只要能救龚齐,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对。”她坚定的点头。
  “即使那诅咒会从他转世后便会开始生效?”
  “对。”她抱着琴,哑声开口,“我知道,这会让他们不断受罪,但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听到她这般斩钉截铁的回答,从初见她后,就不断在胸中积压的渴望瞬间高张。
  他本欲等事情查清楚后再决定该如何做,翻案有翻案的程序,天地有规、有法,没有规矩,难成方圆,但——
  不。
  别去想。
  不可以去想。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秦无明,别犯下无法挽救的大错!
  他的理智如雷般在脑海里回响,却无法阻止他的渴望,无法阻止他开口。
  “那你留下来。”
  她一愣。
  “你不是想让他重新做人?”
  他想要。
  他需要她。
  他所有的心神都如此要求。
  打从第一次从龚齐的记忆中看见她,他就不断想起她,想起她的笑,想起她的人,想起她照耀世间的纯净与温柔。
  看着她迷惘的表情,他明知自己该停下来,不该再说下去,但寂寞和渴望却让他把话说完,“你留下来,我就让他重新做人。”
  “留下?”云梦不敢相信的看着他说:“你愿意让我代兄受过?”
  “没有人能代谁受过。”他抿着唇,沉声道:“我说过了,业火未尽,即使转世,他必会一再受苦。”
  “那……”她不解的看着他,不懂他要求她留不是为什么。
  “我可以放他转世为人。”虽然所有的理智都在脑海里呐喊着,要他不要铸下大错,但他还是看着她,将那句话,说了出口。
  “但你要留在这里,成为我的妻。”
  云梦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没有听错,可眼前表情冷硬的男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老实说,她不认为他真的懂得什么叫做玩笑。
  “你要娶我?”她忍不住再确定一次。
  “对。”
  这男人简洁但确定的回答,教她杏眼圆睁,粉唇微张。
  他以为她会拒绝,毕竟这里不像人间,也不像天界,这地方什么都没有。
  但她看着他好半晌后,却深吸了口气,张嘴答应。
  “好。”
  他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但她只是对着他,露出了微笑。
  那抹笑,如甘露一般,再次魅惑滋润了他。
  他朝她伸出了手,她放下怀里的琴,没有半点犹豫的将小手搁到他掌心上。
  这女子是如此美好,他拉她站起,将她揽到身前,冰冷的大手,覆着她温暖的小脸,剩下的最后一丝良心,终于让他哑声开口提醒。
  “你最好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了。”她仰起秀丽的小脸,正色的看着他道:“我说好,就是好。”
  一颗心,因她轻柔的话语而鼓动。
  明知道,这是在占她便宜;明知道,这违反了天规——
  但他已孤单太久、寂寞太久,他需要她美丽而干净的存在,温暖他、提醒他,一切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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