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这什么鬼答案!
恼火地瞪著她,他忍不住开口咒骂:“该死的,有什么好哭的?别哭了!”
她试著要止泪,不过却未见效果。
他受不了的低咒两句,粗鲁的将陶碗放到桌上,长臂一伸就将她拉进怀里,一点也不温柔的粗声重复道:“别哭了!”
她不晓得他这算不算得上是安慰,但他安稳的胸膛实在很受用,所以她没多做抗议,只是枕在他胸口将这些天积压的情绪全给发泄出来,于是乎,泪水至此一泄千里,有如滔滔长江一去不回头。
她听到他恼怒地喃喃咒骂著,但他没松手,因此她也很放心的待在他怀中,直到喉咙哭哑了、没声了,那已是好几个时辰后了。
天,不知何时黑了。
月儿爬上枝头,圆圆的月,白如银盘,高悬著。
看著那皎洁满月,她抬起小手轻触脸上未干的泪,忽然哑声轻问:“我以前……不会哭,对不对?”
他整个人一震,没有回答。
她低下头,看著指尖的泪珠,怔仲发愣,喃喃道:“我还以为只要是人,都会流泪……我还以为哭出来了,就会比较不难受……”
心一紧,他依然无法开口。
“我不是人吗?”她抬首,凄楚的看著他,“不是吗?”
看著怀中哭红了眼、哑了声,筋疲力尽的她,他喉中像梗了块骨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的沉默无言,让她垂下了眼睫,自嘲地哑声道:“我忘了,你从不给答案的,我必须自己想,是吧?”说著说著,另一串泪水滑落,在她苍白的容颜上刻画出另一道狼狈蜿蜒的泪痕。
某种隐藏的情绪使他的眼蒙上阴影,他什么也没说,没有解释、没有答案,只是抬起她的脸,拭去她脸上的泪,重新端起桌上的蜂蜜水,凑到她嘴边。
看著碗里金黄的液体,她用那破碎沙哑的声音轻声道:“不公平……你让我想恨你却又无法恨你……”
“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公平。”
他嘎哑的语气有一种奇特的讥诮,她抬首,正好对上他那双眼,一阵深入骨髓的震颤袭来,第一次,她看清他眼中复杂难解的情绪。
那一瞬,她知道他很愤怒,而且痛苦。
他眼中的痛苦是如此的赤裸明白,牵动著她的心。
“我很抱歉……”一股深沉的愧疚从心底涌现,她不自觉的哽咽开口,忍不住伸手想抚慰他的愤懑,甚至没发现自己说了什么。
他僵住,眼底有丝狂暴的阴影。
她并没有因此退缩,她晓得他在生气,即使如此,她早已明了他不会伤害她,他始终是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摸,残酷却又温柔,粗鲁却又小心,他或许恨她,却不会伤害她。
多么矛盾,却又真实……
不自觉中伸出了双手,她哀伤地触摸他刚硬的脸庞。
他退开了,彷佛没有办法忍受她的触碰。
心一痛,她小手停在半空。
他掩去眼中所有情绪,将陶碗塞到她手里。
“喝下去。”他说,然后离去,再一次的,留下她在屋里。
“你知道……”她在他临出门前,开了口:“你不能每一次都从我身边走开。”
她知道他听到了,但他没有停下来。
泪,滴落碗中,激起小小涟漪。
一圈又一圈,交叠、扩散著……
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如陷泥沼,逃不开、走不掉……
关于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关于那些爱恨交织的记忆,她全都无法应付。
蜷缩在床角,她倦累的看著窗外天上的明月,只觉得在青龙堡的日子彷佛是上辈子的事了;虽然,实际上才过了几天。
不知道小宛和应龙究竟如何了?
想不到自己竟然还能操心这个,思及此,她无声的苦笑起来。
云飘来一片,将月半掩。
苦笑无疾而终,她伸手掩住发热的眼。
该死,她爱他,却不晓得他是谁,天知道还有什么比这更荒谬!
她轻咬著下唇,忍住想哭的街动,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不太对劲。
好静。
屋外的蛙鸣虫叫不知何时停了。
她坐起身来,一种奇异的寂静笼罩大地,跟著她听到了他斥喝的声音。
“谁?”
“是我。”
“你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他的声音里有种压抑的怒气,她既好奇又担心的推开门,屋外除了他之外,多了两个男人,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已经挡在她的身前。
“进去!”他冷著脸说。
“可——”她没来得及说完,他已经闪电般伸出了手,下一刹那,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他将昏迷的她接住,抱回屋里,替她拉好床被后,才回身出去应付三更半夜上门的不速之客。
她再醒过来时,发出吓人的凄厉叫喊。
“啊——”
接二连三的画面在眼前交错。
你和他们一样无血无泪——
“不、不是的——”她整个人弹起,面如死灰。
你背叛了我——
“不、我没有、没有——”她剧烈的颤抖著,豆大的泪珠从失去焦距的眼眶滑落,“没有——”
高台、大刀、刽子手!
阳光惊人的耀眼,他愤恨的瞳眸燃著地狱之火——
“不要——”她嘶喊出声,慌乱的爬起来就要街上前去,可是有人拦腰挡住了她,不让她过去,她哭喊著挣扎,对著阻止她的人拳打脚踢,“不、别这样对我——放开我、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炎儿!”一声巨响在耳畔响起,敲碎血腥的画面。
她整个人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醒过来!”他爆出另一声斥喝。
余下残缺的画面尽数散去,她眨了眨眼,看见他,那个粗暴无礼的男人,紧紧抓著她的双臂摇晃著她,脸色苍白的再度命令她清醒。
她能感觉自己脸上仍有泪水滑落,他像钢铁般的铁爪,抓得她双臂疼痛不已,很痛,但她十分欢迎。
瞬间,她知道自己人在小屋里。
啪!
一记巴掌声冷不防地响起,吓得刚街进门的一男一女差点僵硬石化。
被打的人脸色铁青,屋子里陷入诡异的沉寂。
“永远——”她愤恨的抹去脸上的泪,火冒三丈地警告著,“永远不准你再把我弄昏过去!听到没有,不准再把我弄昏过去!”
他怒瞪著她,额际青筋隐隐跳动。
“爷……”有些担心他的怒气,他身后的大眼姑娘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出去。”他头也不回的冷声下令。
“可是……”大眼姑娘看看那看起来疲惫不已却火气十足的女子,不安的又开口。
“走了。”她身旁始终沉默的男人打断了她,冷静地揽著她的腰将她带出门去。
“但是她……喂,你放手啦……”大眼姑娘在那男人怀中挣扎著,小脸不甘心的从他肩头上露出,满眼尽是忧心。
“这里没有你的事。”对这女人好管闲事的个性有些无奈,他苦笑的随手带上门,将屋子留给那一对男女。
少了两个人,屋里重新恢复寂静。
看著她不甘示弱的表情,他没有错过她一直没停过的颤抖,虽然她很生气,但她也同时很害怕。
很怕,但不是怕他:她气他,但并不怕他。
了解到这点,他眯了下眼。
“你在怕什么?”
他能感觉到她浑身一紧,心跳加快。
她调开视线,看著墙角,强装漠然的说:“没有。”
“你在怕什么?”他恼火地重问,不自觉加重了手劲,逼她重新看著自己。
她因为疼痛而呻吟出声,如他所愿的看著他,“痛……”
发现自己太过用力,他强迫自己松开箝住她双臂的同时,注意到她含泪的眼里有著血丝,眼窝也有著阴影;刹那间,他想起这几天,他几乎没见过她睡,就连昨夜,他以为她睡著了,但她却是醒著的。
“你有多久没睡了?”极力克制自己的怒气,他沉声问。
她又是一僵,不自觉地垂下眼睫,紧抿著唇。
他伸手抬起她的脸,她微微一侧想闪开,却没有成功。
透窗而进的阳光让她无处躲藏,当他看清她憔悴的面容时,像是被人当胸踹了一脚;他一直以为她只是吃不下、睡不好,却没料到她几乎没睡觉。
“多久?”他大手捧著她的脸,以拇指抚著她眼窝的阴影,语音嘎哑。
她气一窒,久久才吐出一句:“忘了。”
“为什么?”
她望著他,粉唇轻颤,久久才颤声道:“我……不敢。”
“为什么?”他眼神幽暗,执意要知道。
“可能是之前睡太多……”她试著自嘲,却只是牵出一抹破碎的笑容,乌黑的瞳眸透著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知道那是谎话,他也晓得自己其实十分清楚她不敢睡的原因,甚至知道她究竟在怕什么——
他知道她的恐惧、晓得她的挣扎,她怕的,是他们的过往,她的记忆!
蓦然,昨夜白小宛的话在耳畔响起。
她不记得了,对吧?你救了应龙,他可以唤醒轩辕魃所有的记忆。
她的记忆。
日复一日,他恨她不记得,也恨自己逼她回忆。
他周而复始地因为她的失忆而愤怒,因为她的受难而痛苦:他既想要她记得,又无法忍受看著她受那些恶梦般的记忆所煎熬。
恼怒和心疼充塞心胸,杂乱的情绪教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能一再地矛盾挣扎著,然后,他乾脆逃避这个问题,刻意的不去想它,却也没有阻止她去回想,直到现在。
他到底想要什么?想她记起她的背叛?想她承受她应该承受的?
看著眼前憔悴得像是一碰就碎的炎儿,他苦涩的发现,自己将她逼到了尽头。
她不敢吃、不敢睡,她几乎哭瞎了双眼,她想起的每一件事,都将她推人更深一层的地狱。
那不是她的错,她是被逼的。
玄明的话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她被火焚身的记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