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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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藏-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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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元抹干泪水,跟苏医生进病房。

王太太说:“维元,拖了那么久,我俩决定离婚。”

维元垂头。

“我们仍然是朋友。”

维元忽然提高声音,“不必十三点兮兮学新派,他欺骗你出卖你离弃你,还做什么朋友!”

王先生说:“维元,我——”

“轮不到你说话。”

王太太说:“维元,他虽不是好丈夫,却是好父亲。”

王维元哼一声,“造成我生母如此大创伤的人,怎会是我的好父亲。”

王先生只得说:“我梢后再来。”

维元怒火冲天,她现在明白,人怎么会杀人。

她平静单纯的生活起了最大变化,心境像一锅水遇热沸腾,又像海洋中发生海啸,翻天覆地,要叫她粉身碎骨。

维元用手掩脸,不敢放下,但愿以后都不用看这世界。

她母亲做手术的时间到了,苏尉文医生亲自负责。

维元对妈妈说:“你要百分百复元。”

母亲答:“那当然,我还要抱外孙,讲故事给她听,唉,唯一难题是我不想与亲家分享这幼儿,我女所生的孩子自然归我,他们也有女儿,毋须与我争……”

维元只说:“是,是。”

母亲进手术室去了。

维元到卫生间掬起冷水敷面,她买了一大杯咖啡,在休息室里静候。

忽然,有人拉她衣角,维元转过头去,看到一个三四岁大眼睛小男孩,穿着神气的牛仔裤,正看着她呢。

他这样叫她:“姐姐。”

维元抬起头,发觉一个少妇站在她对面,那正是她父亲的新欢。

一点不错,小男孩正是她半弟。

本来维元可以一手甩开小孩,可是寒窗数载,她一向自命知识分子,维元实在做不出,她不能辜负抄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子。

况且,那小孩是那么可爱,正一脸笑意看牢维元。

维元轻轻问:“你叫什么名字,上学没有?”

“我叫维一,读幼儿班,最喜欢的科目是算术。”

那样神气活现,维元不禁考他,“二乘二是什么?”

“二乘二等于四,二除二等于一,二的立方是八。”

维元惊叹:“哗。”

维一有什么罪,维一是好孩子。

这时,她母亲忽然伸手招他过去,然后,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她像日本人那样,朝王维元深深鞠躬,然后,静静带孩子离去。(你给人棒槌,别人还你巴掌;你给人原谅,还你的是心安)

这是道歉吗,千言万语,纯属多余,伤害已经造成,无可弥补,不过,她这一鞠躬,叫维元心中好过一点。

还有,那个精灵的小男孩,维元想把他捉回家好好攀谈。

稍后,维元的父亲出现,坐她对面。

维元浑身不自然,不想与他共处一室,她站起来离去。

“维元。”父亲叫她。

即使他遇溺叫她救命,她也不会理他。(嘴硬而已)

她走到楼下松口气,只见护理人员不听把损手烂脚的伤者匆匆送进急症室,有一个机车失事少年,头颅几乎已脱离颈部,只余一些皮渣连接,血汩汩冒出,可是他眼珠子还会转动,维元想问:您痛吗,刺激吗,下次还会再试吗。

有人把手搭在她肩上,她一看,正是苏尉文,她很自然地与他拥抱一下。

“伯母无恙。”

“我去看她。”

“她尚未苏醒,你且回家休息。”

“请你陪伴我。”

“维元,我还有病人。”

“是那个头颅即将掉下来的少年吗?”

“他的头尚有颈骨连接,且神气并未伤及大动脉,我们会将之缝合,他的胰脏破裂引致内出血,反而值得忧虑。”

维元点点头,“我先回家去。”

苏尉文拍拍她肩膀。接159楼

家中,女佣正在担心哭泣,维元安慰她几句,叫她煮白粥,并且找出肉松腐乳,预备带去医院,养女千日,用在一朝。

女佣到医院见到太太无恙,喜极而泣。

一个在她家做了三年的工人还比她父亲有情有义,多么讽刺。

母亲尚未可以进食,只是呼痛。

看护送来冰淇淋,“苏医生请王小姐吃。”

王太太也想尝一口。

维元忍不住轻轻问:“为什么不离婚?”

王太太一怔,维元以为她不会回答,她们老一脱的人惯于因循,总有说不尽的理由:家庭、孩子、处境……

谁知王太太却这样说:“说来说去,还不是问王汉铭要生活费,我又不会到茶楼洗碗碟,或是去工厂做缝衣,签下离婚书,搬一个家,叫做争气?拜托,戏文做给谁看。”

没想到王太太理由充份,维元恻然。

“你一个表姨同表姨丈离婚,仍然天天用他的司机与平治,不但可怜,且添三分可笑。”

“为什么此刻又决定分手?”

“被你拆穿了,为着向你交代,只得清清楚楚办手续。”

维元开始觉得整件事里有黑色幽默。

“维元,你不同,你有职业,有收入,你经济独立,你才有婚姻自主。”

王维元这才明白,原来婚姻自主能力,不是挑谁结婚,而是能够结束一段丑陋腐化的感情。

“我会鼓励女儿动辄拍案拂袖离去吗,当然不是,我祝福你五世其昌,母慈子孝,可是,万一火烧眼眉,你有逃生的本事。”

维元按住母亲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有人说:“冰淇淋统统融化了。”

维元转过头去,原来是苏医生。

在异常情绪下,一个星期后,王维元决定与苏尉文结婚。(不是他不好,可也不该在心绪不稳定情况下做任何决定)

王太太已经出院,且也办妥离婚手续,王先生搬出去组织小家庭,整件事平和解决。

维元不想到任何地方度蜜月,她哪里都不想去。

她也只有一个条件:婚后继续工作到五十五岁退休。

他俩简单公证结婚。

签字之际,看见后排有一个人偷偷张望,那是她的生父,可恶,还假装不是坏人,还假冒关心前妻之女,虚伪的假人。

婚后,仍然像约会一般,各归各努力工作,分头上班,只不过每晚在家见面。

有时苏尉文半夜自医院回来,维元很想盛一碗娘家送来的鸡汤给他,但是有心无力,终于转身再睡。

周末有时见得了面,有时不,维元主要任务是回家陪伴母亲。

母亲问:“婚姻生活还好吗?”

维元答:“很好。”

“愿闻其详。”

“呵我俩整天纠缠,爱抚接吻,疯狂浸淫在情欲之中,不能自已。”

王太太笑,“那我放心了。”

维元大口吃着母亲做的肉丝炒年糕。

“你学会做羹汤没有?”

“我一向会做罗宋汤及炒鸡蛋,妈妈请勿为琐事流汗烦恼,我们应努力重生。”

“新派主妇容易做。”

“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三叔娶媳妇,筹备经年,到今天尚未敲板,一会头饰不对,一会嫌蛋糕不美,帖子印坏了,巴黎的婚纱设计师误了期,新居尚欠装修……不知怎地,手忙脚乱,死挪亚上方舟。”

维元接上去:“然后三个月就分手了。”

“维元,嘘。”

维元知道她开始苦涩,她的婚礼没有细节,她选择简约,重病母亲希望她结婚,维元便决定结婚,还有,维元想父亲知道:阁下走了,我们母女能找到幸福,而且,不允你参与。(幸福不是证明出来的,如此聪明的人,还参不破)

事后想起真是一种幼稚无力的抗议及示威。

他老人家会在乎吗,当然不,他一早有了新家庭,待小维一举行婚礼时,他老当益壮,不过七十出头,那时才高兴未迟。

“你拍了结婚照没有?”

维元摇头:租来白裙白纱,在布景板的园林景色前情深款款拍照,印制成油画般,放到三乘四尺大,挂狭窄的公寓内?维元嗤一声笑起来。

维元吃一惊,她对世事越来越讽刺,这不是好现象,现在,自王维元双眼看出去,世上几乎没有好事。

她得掩饰这个转变,因此维元变得更加沉默。

她庆幸丈夫的父母一早移民加国,她免许多繁文缛节,可是,过新年之际,他们还是决定去探亲。

王太太千叮万嘱:“不说话不要紧,一味微笑,礼多人不怪,礼品到了那边才买,挑最大及最名贵的,妈妈支持你,多穿衣服,那边动辄摄氏零下十度八度,入乡随俗,人家反皮裘,你穿羽绒好了。”

“妈妈,不如你也一起旅行。”

“我不去了,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妈妈还有我与尉文。”

“你们是一对,我更不想轧在当中。”

“那你自己总得有正常消遣。”

“我已参加小组麻将会议。”

维元笑,“我帮你到古玩店里找一副象牙麻将牌。”

“玩得开心点。”

维元收拾冬衣时看到那条玫瑰红手织披肩,“久违了”,她心里说,她把它搭在肩上。接172楼

她提着行李回到自己的家。

尉文问她:“你终于正式搬过来了?”

真没想到他如此幽默。

好几个月了,要什么仍然回娘家拿,又时时回娘家拿,又时时回娘家过夜,仿佛尚未结婚。

维元听母亲忠告,微笑不语。

丈夫躺到她身边,“为什么我觉得你不开心?”

“我最高兴之际也不会学洋妇那般手舞足蹈大声尖叫。”

“尉文,我并非不快活,我人生成绩表上没有红字,科科甲等:自幼得父母钟爱,学业有成,下年度可望升级,又有婚姻,夫婿且是专业人士。”

多好多美满,但是为什么心底老是觉得失落。

“我帮你注射感冒针才出发。”他一向实事求是。

维元把头枕爱丈夫手臂上,“我们会白头偕老吗?”她一贯思潮飘渺。

“维元,我已有白发,我相信不是难事。”

维元紧紧拥抱着丈夫,结婚总好过不婚。

抵达北国那天是十二月三十日,除夕早一天,气温零下三度,他们没有麻烦家人接飞机,租了车子直接往酒店驶去。

试想想,半夜三更,劳驾家人雪夜危险驾驶来回飞机场接送,是多么讨厌,维元一早决定要做得比任何人更加独立。

她站在酒店露台上看天降瑞雪。

“奇怪,天地在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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