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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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相许-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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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泠瞟了一眼瑟缩在他身后的阿苦,笑容骤然变冷,“本宫也不懂,这小丫头身量都未长全,你倒看护得紧。你这是防着谁呐?”
未殊道:“小徒心性未定,自然要靠师长护持。殿下金枝玉叶,自幼得人照料,不需设防,原是殿下福泽。”
这话若出自旁人口中,只似谄媚;出自未殊口中,翻如嘲讽。晏泠听得很不是滋味,她虽然是出生在太平时节,却毕竟不同于汉人家的闺阁千金,哪里是那种处处要人看护的娇弱姑娘了?
可是仙人的神色虽然平静,她却知道如果她再拧着来,只会更惹他厌。
仙人便是这样,他从不把喜欢与不喜欢说出口,但他区分敌我的态度却泾渭分明。他很和气,但也很顽固。
是以晏泠静了很久,再开口时,声调已软了下来,“既然人已找到了……你就再陪我一会吧。”
“不好!”阿苦突然跳了出来,“师父是要陪我的!”说着,她紧紧抓住了未殊的袖子,充满敌意地望着公主。
晏泠没好气地道:“你这孩子,带上你一起还不成么?”
阿苦斜眼,“你太老了,我不要跟你走一处。”
晏泠气结,伸手指着她对未殊道:“这便是你的护持法?连点尊卑礼数都没有?”
未殊表情不变,“阿苦。”
阿苦嘴角一撇,有些委屈,却不得不说:“公主殿下,我错了。”
这样的话她说得也顺口,说完也不当回事儿。只是未殊的神色却愈加深浅莫辨,与晏泠说话时似乎便少了些耐性,“殿下还有何事?”
他神色静默,虽然没有任何恶言恶语,却已是拒人千里的姿态。搁在这上元夜里,直叫晏泠心中寒战。她感到全身都是尴尬的,讷讷道:“你便陪我一会也不肯?我求你的事情……”
“殿下。”未殊轻声提醒,“慎言。”
晏泠住了嘴,眼神里却很不甘。舍卢女子将一切情绪都写在脸上,阿苦偷偷瞧着,她知道这公主的心思,可她一点也不想帮她。
晏泠将手中的花灯提了起来,日月微旋,她的容颜重重映在那灯火间,美丽得像一个梦。她说:“那你收下这个,好不好?”
未殊本想说不要。可是一转头,却见阿苦直直盯着那花灯,几乎要流出口水来了,便道:“多谢殿下。”
***
过夜半后,街上的行人便渐渐稀少了。阿苦捧着手炉,未殊提着影灯,两人一同回司天台去。未殊将无妄给他的钱串子掂了掂,低声道:“你不买些什么?”
花市灯如昼,她略微疲倦的声音清淡地浮起又落下,“没什么喜欢的。”
明摆着是耍赖的口吻,他却没听出来。
他似乎心情也不好。
一路往北,通宵达旦的喧嚣也透出了力竭的迹象,不远处的殿宇楼台重檐叠瓦,俱悬满璀璨华灯,恍如千万双冥冥的眼,静默地注视着这一座醉生梦死的城池。热闹吵嚷的声音虽然已经消歇,却好像还在他们耳畔轰隆作响,她恍惚地踏着地上他的足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随。
他抬头,望向宫墙之上那一轮圆月,明如玉盘,却挂着斑驳的痕,好像纵横的泪迹。这样团圆的月相,其实本身并不好看。
“阿苦。”
“嗯?”她怔怔。
“再过三日,你便要去太医署点卯了,知道吗?”
“……哦。”
“太医正姓杜,皇上让你跟他学习。他也是我的好友……”
阿苦忽然不走了。
未殊回过身来,“怎的了?”
阿苦双手抱着那紫铜手炉,指甲都要抠进炉身的丛丛孔洞里去了,她低头闷了半晌,开口道:“我就跟着你学,不好么?”
他顿了顿,“是皇上……”
“我一定不贪玩了。”她看着他,月光落进她的眼,发出清淡的微光,隐约似水波荡漾,“我不闹了好不好?我认真学,你别不要我……”
“我怎么会不要你?”他冲口而出。
然而这一句话竟坏了事了。眼看她嘴角微微一动,鼻子一抽,那眼眶里的泪水倏忽便铮然落了下来,她哽咽着大声道:“你别不要我,我怕得紧,你可不能走,不能像我爹那样……”
好像有什么将他钉在了地上,他竟然挪不动步子。他可以拍拍她,可以抱抱她,他甚至可以吻她——可是这一刻,似乎他再也不能那样做了。
月色白得几近透明,片刻之前的流光仿佛还绚烂在眼底,此时却已经变成一片轻飘飘的灰。他的脑中一团乱麻,他根本不能思考,头很痛,痛得几乎要炸裂开来,也许是夜晚的风太凉,他不得不将衣裘揽紧了,却仍旧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
“你,”他艰难地开口,话音却干涩窒闷,“你怕什么呢?我不会走的。”

  ☆、第31章 入戏

她抽抽搭搭地道:“我怕,我怕宫里……那些人。太医署在宫里……我怕……”
“阿苦,”他的声音很低,好像害怕惊动到什么,“你今年十五岁了,你差点都要嫁人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泪痕满脸,“那又怎样?”
“这世上有很多可怕的东西。”他似乎在叹息,她不能确定,他的脸隐在月光的背面,沉静得像一痕虚影,“也许你躲不开,也许没有人能帮你,你都要自己去面对。”
她静了许久。
许久之后,她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道:“你不走,我就不怕。”
他很自然地道:“我为何会走?我一辈子都要呆在司天台的。”
她歪着脑袋思考片刻,似乎感觉到他这句话是可以相信的,遂眉开眼笑,“那倒是。”蹦跳着上来拉住了他的袖子,“那我要是走丢了,你也会找到我的,对不对?”
“自然。”他淡淡地道,“今日不是就找到你了?”
她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角的余光瞟到他提着的那盏花灯,脸色却又变得不太好。他将花灯提到她面前来,问她:“不喜欢?”
她嫌弃地撇撇嘴,“笨死了,这太阳月亮都转得好笨!”
尤其这还是那个眼睛长在天灵盖上的沐阳公主买的,她就更不喜欢了。
他微微一笑,“确实,这是随风转,不是自己转的。”
她一挥袖便拂开了它,让它跌在了地上。
他忽然又道:“阿苦。”
“嗯?”
“你十五岁了。”
“嗯?”
“不喜欢的玩具,也不可以随地乱扔。”
他说着,将花灯提起来,慢悠悠地踱到墙边,放好。这期间,阿苦一直拽着他的袖子。
“……你十五岁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将自己的袖子抬起来,她简直已将他的雪白衣袖抓出窟窿来了。她不好意思地想缩回手,他却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只有小孩子才会牵大人的袖子。”他平平淡淡地道,“你是姑娘家了,应当牵手。”
不是吧……她疑惑。她在扶香阁里见过的算不算姑娘家?她们……啊,她们和恩客也不怎么牵手的,一般直接搂着就进房间去了……
呸呸呸,她怎么能把师父想成……想成……总之,总之牵手是很美好的事情,跟扶香阁一点边儿都不沾就对了!
她很开心,五指在他掌心里乱挠,像不安分的小猫。他由得她闹,只将手掌包覆住她的小手,那从手炉上得来的温度便渐次递入他的心腔里去,汇入血液,沉默而汹涌地奔流。
阿苦原以为这一晚她过得很舒心了,直到她见到了那家馄饨摊,她才察觉出还有那么一点儿不完满。
“师父,”她小声道,“我饿啦。”
他看了一眼,“想去吃?”
她拼命点头。
夜已太深,街巷间只他们两个行人,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那馄饨摊开在偏僻的街角,只有一个老头,这会子已经在收摊,桌椅都摞了起来。阿苦当先跑上前去,笑得花儿也似:“老伯老伯,再来两碗馄饨好不好?”
那老头颤巍巍地看他们几眼,未殊径直将十文钱放在了灶台上。老头拿过了钱,转身去重新开火下馄饨了。
阿苦动手搬下两条长凳,拍了拍道:“你坐!”
未殊看了一眼,夜色昏黑,长凳上的油渍倒也看得不很清楚。他终于是什么也没说,坐了下来。阿苦噌地一下就窜到了他的身边,像之前沐阳公主那样挽住了他的胳膊。
他立刻满脸通红,咳嗽两声,“你做什么?”
“牵手都可以,”她咕哝,“挽胳膊怎么了?”
牵手的时候,毕竟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那五指之间;然而这臂膀却是连着胸膛,连着胸膛里的一颗心,他被她蹭得直发痒,偏偏还是说不出的那种痒。还没说话,她却又开口,带了几分追问的意思:“那为什么公主殿下就可以挽着你?”
未殊斟酌道:“但她毕竟放手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不会说话了。
她眼珠子转了几圈,大致明白了:他是不喜欢公主挽着他,他没有明说,但他毕竟迫得公主自己乖乖放手了……是这个意思吧?不知怎的,她心里极其得意,那老头正将馄饨盛上来,她猛地一敲筷子,扯开嗓子唱了起来:
“我将这纸窗儿湿破,悄声儿窥视。多管是和衣儿睡起,罗衫上前襟褶祬。孤眠况味,凄凉情绪,无人伏侍。觑了他涩滞气色,听了他微弱声息,看了他黄瘦脸儿。张生呵,你若不闷死,多应是害死。”
柔肠百折的曲调,愣是被她唱得虎虎生风。唱到最后,她自己也笑了起来,斜眼觑他,又重复了一遍:“张生呵,你若不闷死,多应是害死!”
他听得懵懵懂懂,却只觉好听。她的声音如黄莺,清脆婉转,在深阒的夜里袅袅盘旋而上,惊破天边层冻的云。那老头似乎也听得很舒畅,眯着眼睛微微笑起来,将他俩打量一番,那促狭的表情反叫未殊有些尴尬。
“这是什么故事?”未殊不耻下问。
阿苦虽然词儿记得溜,故事却向来只记个囫囵,“嘛,这是一个叫张君瑞的书生和一个叫崔莺莺的小姐好了……张生回去就害相思,来了这么一出……”
未殊很好学:“他们怎样好了?”
阿苦挠了挠头,她记不清了。这出戏扶香阁的客人最爱点,弋娘说男人都喜欢崔莺莺那样的女人,“够劲儿”。她想了半天,道:“就是互相看对眼了呗。”
卖馄饨的老头饱含深意地笑了起来。
未殊想了想,似乎也接受了这个解释,虽然他更想知道的是这个“看对眼”的过程里发生了什么。然而阿苦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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