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白雀神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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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白雀神龟-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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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棵枯树下,一名戴着金色甲骑冠的骑兵倚坐在地。他怀里抱着杆铁枪,那杆枪长有丈二,黑沉沉的,枪头上糊满了已经变硬的血,枪刺又长又尖,自黑糊糊的血污中冒了出来,锐得刺破眼帘,任何人见了心中都要咯噔一跳。那大汉虽然仪表不整,样子看上去疲惫不堪,左眼处是一道狰狞的疤痕,但另一只眸子依然是青光灼灼令人胆寒。这人就是我二哥瀛台白。
  “喂,”他喊了一声,自腰间抽出柄长刀扔了出去,“白黎谦,帮我把这把刀也磨一磨。”那柄刀白光闪耀,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唰的一声插入了泥地中半拃多深。
  坐在火边另一头发蜷曲的瘦高个子拔起那刀,食指在上叮叮一弹,说:“老大,你这把狸翻,这么磨就可惜啦。”
  我二哥愤虢侯瀛台白嘿了一声说:“人都管不了,还管得了刀吗?快磨快磨。”
  白黎谦撇了撇嘴,从身边水囊中抄了一抄水浇在刀上,就着地上一块圆石磨了起来。
  瀛台白手一翻,将大枪放倒,就枕着那杆铁枪躺在了泥水里。他望着天空说:“后棣校尉吕广利已下令,明日一早,我们这一卫继续向北追击,必须冲到河曲一线才能收。据说有一两百名夸父逃到北面那些丘陵的后面啦。”
  “就我们这一部吗?”坐在火边的另一个伴当问。
  “仟阳的两部骑兵会在我们右翼跟进,白戎的轻骑给我们掠左阵,他们过了丘陵后会再改向西边兜过去,还有琰月氏的三百步枪兵在我们后面跟着,防止散兵侧击我们后方。”
  “才三百?”白黎谦惊叫起来,“那还不够给一小队夸父填牙缝的。仟阳的烂骑兵就不提了,琰月氏的那些枪兵只要随便给他一耳刮,就逃得跟什么似的。也就白戎的轻骑还管点用,可惜也太少啦。”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两翼太薄弱了,这么一口劲地猛冲,不是找死吗?”火边的那名伴当压低声音说,“青阳的狗子可没拿我们当人看。愤虢侯,能跟这姓吕的说说,把白戎部的骑兵都调过来吗?”
  “别提了,姓吕的是什么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另一人翻了翻白眼说,他正在用刀子从自己肩膀上一处血乎乎的伤口挑箭头。那枚硕大的铁箭头大如枪刺,当的一声掉落在地,幸好夸父的箭头上从不上毒。“娘的,”他吼着说,“老子早晚要宰了这作威作福的家伙。”
  瀛台白躺在那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张方,别喊这么大声,要不老子先宰了你。”张方闭上了嘴不再吭气,随手撮了一团碎草,按在自己的伤口上。
  我二哥瀛台白往后一靠,扯了根草塞到嘴里,嚼了几下,慢悠悠地说:“我们明儿出发的时候,就这几路人马能不能凑齐还不知道呢。”
  白黎谦点了点头:“老大说得是。十万大军在这片洼地里已经挤成一团了,瀚北、火雷、朔方、青茸……什么部落的兵丁全都混在一起了。我们后面是龙格部的重骑,左边是澜马和仟阳的人,琰月氏的人根本就不见影儿,刚刚我还碰到了一队七曲的催粮兵,傻了吧唧地在这儿乱穿找本部。明天真的够戗。”
  瀛台白抬起头,四面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我看大事不妙。你们闻闻风里的气息吧,这些日子我们往前每踏一步,遇到的反抗就加上一成,别说现在这些夸父就让我们对付不了,都说夸父的一万援兵这几日就要到了,等他们真到了,我们还有命吗?没有人保护我们的两翼,粮草也没了,我们跑了整天,步兵早甩在后面了,现在这天气,貔虎河转眼就化,到时候夸父大军一冲,我们全军非死在河西不可——你们听好了,我决定另做打算。”
  “公子,你的意思是?”他们一起问道。
  “我们得逃跑。”瀛台白斩钉截铁地说,“老白,你先去寻找渡河工具,明天杀完一阵,我们晚上就跑,把我们这一卫全带出去,也给瀛棘部留点血脉。”
  他的伴当们丝毫也没有疑虑,立刻就点头同意了。
  只有一个人问道:“要不要带上部里的其他人?”
  “别他娘的添乱了,”瀛台白冷冷地说,“我没办法带上五六千人一起走,由他们自生自灭吧。”
  春日里的巨箕山,如黑白分明的一道屏风,顶着残雪。他们曾经无数次地仰望这座山,把无数尸首和鲜血丢弃在它的脚下,如今它已经跑到了他们的身后,但他们心里却没有一点欣喜之情。
  殇州大陆天高云低,大地上极目都是暗绿色的灌木和零星的草甸,铺满了数千里连绵起伏的野地。空气中湿乎乎的,蜿蜒的河道里水声咆哮,刺骨的风从灌木梢上跳跃而过。一点点的嫩芽从湿漉漉的土里吐了出来,它的长茎挂满了刚刚凝出的露珠,但是一只乌黑的马蹄踏过来把草茎踢碎了,让那些微小的白亮的珍珠雨点般地落到草叶下的地上。紧接着,更多的马蹄落下来,把这些嫩芽碾成粉末。
  在低垂不动的云下的高坡上,冒出来数名青锦甲的骑兵。为首的骑兵身穿子罗窄袖衫,戴着甲骑冠,皮甲上涂着金色,肩甲上装饰着一对铜对豸。他骑在高高的马背上,背上负着铁骨朵,腰上配挂着环刀,手里提着铁长枪。他眼望北方,目光在那些残雪未尽的低岗上来回逡巡。随着一声呼哨,这四名骑兵纵马向前,他们斜刺里朝着向河边那些看上去更高的草岗跑去。
  过了很长时间,从那几名骑兵站立过的地方背后,突然冒出了第一名高个子士兵,他依旧是身着轻甲,头上扣着皮弁,骑在一匹棕黄色的瘦马上。接着,越来越多的、数不清的轻甲骑兵从高草丛中站了出来,他们默不作声,按着手中的长刀,踏开荒原的静谧,给连绵数十里的高岗镶上一道黑铁的蜿蜒镶边,向高岗边缘延伸过去,一眼望不到头。但这些骑兵,只是一整支大军侧翼的一小支分队。他们正是瀛台白制下的瀛棘部金吾卫。
  前方的山丘上出现了动静。最初的几名骑兵冒出地平线,他们把整个身子紧紧地贴在马鞍上,低头疾驰,如同壁画里那些带来瘟疫和噩耗的信使。
  他们的胳膊指向山后。“那些夸父——”他们气喘吁吁地喊道,“就在山后!”
  等到他们跑近的时候,为首的骑兵拉转马头,让那匹精疲力竭的畜生在阵前打着转。他兜着马,艰难地吞着唾液说:“我们上不了山——看不见更远——他们的弓箭手就在山顶上,有几百个人。”
  瀛台白点了点头,他侧耳倾听着从身后传来的声音。那是无数马蹄敲打在地面上的声响,那是无数金属相互撞击的声音。在他们身后,有青阳以十万计数的骑兵大军。那是瀚州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的大军,他们轰隆隆地经过山后,喧嚣的尘土如同云气一样升上天空。和这支浩大的大军相比,瀛棘这数千名轻骑兵就如同微小的水珠,消失在又长大又广阔的黑色波涛里。
  “除了这声音,你们还听到了什么?”瀛台白勒住马问他的伴当,如今他麾下的将军们。
  在他们的前方,就在那一溜看不见的山丘后头,一股可怕的浩浩荡荡的声音慢慢地满了出来,越过山岗,越过残雪满地的原野,充斥满每个人的耳膜。
  “不对头。”瀛台白黑着脸冷冷地说。
  “老白,张方,跟我来。”他喊道,驾着马顺着高岗的边缘奔驰,马蹄轻点黑土,扬起一路尘土。他们像一阵风一样疾驰到阵列后方,在那里找到了青阳后棣校尉吕广利。
  “不能退,违令者斩。”吕广利铁青着脸,拿马鞭遥遥指着瀛台白喝道,“一点疑兵就让你吓成这副样子啦?瀛台白,你素日的威风上哪去了?我看青阳早该把你这一部灭族了事。”
  瀛台白怒气勃发,他在马上横过长枪,须眉俱张,吓得重骑兵簇拥着的吕广利倒退了几步:“干什么?你你你……你想造反不成吗?”
  “好。我瀛台白今日不死,再回头找你算帐。”瀛台白用那只充血的独眼狠狠地盯着吕广利喝道,他猛地圈转马头,三五名伴当随后紧紧跟上。
  直到他跑得缩成一点豆大的背影,吕广利才松了口气,他故作轻蔑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液,骂道:“瀛棘犊子……”然后朝身边的传令兵喝道:“给我吹号!”
  二十名传令的骑兵拼命地向各个方向跑去,他们手里的号角如同天籁一样响彻大地。
  瀛棘部的骑阵上,我二哥瀛台白高高地竖起了铁枪,枪头显目的长幡红得像血染般在风中招展。第一排矫健的长枪骑兵们开始放开马缰,涌下山冈,朝着那排掩藏着夸父箭手的低丘跑去。在这些青阳裹胁而来的各族杂兵中,金吾卫的实力是首屈一指的,即便放在青阳本部中也不逊色。此刻,这些黑甲的骑兵排成一条紧密的线,枪尖指向天空,慢慢地向前跑了起来。必须使劲勒住那些马,才能让它们保持在小步慢跑的速度。然后是第二排,第三排……他们紧靠在一起以保持队形,他们互相挤撞着,速度慢慢地快了起来。他们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终于,在越过他们与那一排低岗间空地的中心线时,在看到山尖上那些高大的夸父战士若隐若现的头时,马的速度达到了最高点。他们松开马缰,猛踢马的肚子,开始竭力狂奔。
  天空中开始传来可怕的呼啸,那些夸父的弓箭手射出交错的箭雨,编织成死亡的网,自天空笼罩而下。但此时瀛棘的骑兵们已经无法停下来了。后面奔跑的马在愤怒地撞击,撕咬着他们的屁股,所有的马都向前伸着脖子,瞪着可怕的眼白,嘴里喷出白沫。上千名瀛棘骑兵就挟裹在这股可怕的洪流里,向对面那座屹立不动的高耸河岸扑击而去。
  死亡的利箭密密麻麻,如同白亮的雨滴,旋转着,呼啸着,自天空急急坠落,砸透铁盔,咬破皮肉,击碎白色的骨骼。每一次与这些恐怖的死亡箭雨交错,就会有上百名骑兵倒撞下马。骑兵中没有人朝天上看,他们只是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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