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香锦蔷薇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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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香锦蔷薇织-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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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清照词里的秋静美得出类拔萃。这暮秋里的风物在她这一来一回一承一合的描摹里,仿佛成了倾城的出浴女子,美不胜收。于是她仿佛当真地说服了自己,说服了时间,说服了心底的忧悒与不确定。
  从宋玉在《九辨》说出那一句“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开始,自古写秋的词作,多流于伤情。沿此而下,她的这首《怨王孙》在众多悲秋词里便如同一朵濯染了天地灵气却不惹一篇尘泥的莲。不著一“悲”字,十分清丽空灵,有一种卓尔不群的清净。
  定然亦会有人在此处想到欧阳修那一篇《秋声赋》,也是取秋入文的词章里不言悲秋的佳作,但欧阳修的文不如李清照这首词来得单纯明确。
  “人为动物,惟物之灵”。人生不过一回匆匆游转,生息兴灭于弹指一瞬。欧阳修想说的不是瑟瑟秋声,却正是这言时有难色的生之蹉跎。欧阳修站在光阴经久的一个高度默念着历历来路,铿锵有力。而李清照在作这一首《怨王孙》时,不过只是人生初遇辗转,此刻纵使她心底对生命的轮转有所了悟,也决计不会料到自己前半生后半世的殊途方寸。
  二八年华,才力华赡,却尚不知那“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的销魂蚀骨之痛。此一刻,光阴对她并不薄,她对光阴也尊崇。
  影沈沈
  小院闲窗春己深,重帘未卷影沈沈,倚楼无语理瑶琴。
  远岫出云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梨花欲谢恐难禁。
  ——李清照《浣溪沙》
  春色已深,她懒懒地朝窗外望过去,光线透过半垂的帘落进沉沉的影来。这世间的一切红花绿草仿佛都与她失去了关联。她心底按捺着的那一点春心也在这清风摇曳的日间被风一并吹散了去。她恨不能丢出一张密实的网一把将那少女的一点欲念网住。独自凭栏无语,只见她幽幽转过身抚弄起瑶琴来。
  远山,苍青。云翳,深白。云出云归,时光亦随之荏苒而逝,不觉晚景催逼。她怔怔地看着这光阴从睫毛之上淌过去,无法为之作出丝毫努力。夜来更兼细风吹雨,轻阴漠漠。这傍晚的斜风细雨如同蛊惑人心的药剂,将人心里的指望一点一点熄灭殆尽。人若梨花,怕是经不住这风一吹雨一打的绞磨。只能悲悲地谢去,带着故作潇洒的姿态。
  李清照是看透了自己内里的软弱之处,她陷落在无爱的恐慌里不能自拔。于是她作出了这首《浣溪沙》。
  此时此地,她是倚窗无语顾影自怜的小家碧玉。她的忧伤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里天经地义的事情。十六七岁,那是许多人初恋的年纪。白衣飘飘的少男少女牵着彼此温暖的手,说着温情脉脉的话。那里有愿望,有多年之后也兑现不了的温暖和诺言。但那是一幅画,是一幅暖生之绘。你会甘愿赴汤蹈火竭尽所能去操持着这一段至纯至美的仪式,即便它的背后隐藏着一场更为忧伤的告别式。
  而她,独居深闺的此刻,连一场告别与心痛的资格都不能获得。
  人常常都需要慰藉。物质上的,感情上的。而通常这两个层次上的需索总是有承转的关联。在物质上得到满足的人总比物质上贫穷更需要情感生活,因为感情始终是更高层次的追求。而人心之恶的始端总在于难能满足,但在感情上的这一点却又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这时候,李清照早已离开明水镇,居住于汴京城。父亲李格非此时在朝廷担任礼部员外郎,提点京东行狱,从六品官。虽然官位并不煊赫,但也足以为李清照提供一个相对优裕的家境,过上较为富足的生活。于是,她的闲暇时间里可以去思量的事情轻易便会落到诗书上,落到女儿心、女儿情意里。
  这首《浣溪沙》词因女儿心窄,意境并不宽阔,但是仍旧十分娴雅。如同来时云去时雨,轻慢地转身刹那,那份婉转的心思便已跃然纸上。
  侯孝琼教授曾评说这首词道:“写闺中春怨,以不语语之,又借无心之云,细风、疏雨、微阴淡化,雅化,微微逗露。这种婉曲、蕴藉的传情方式,是符合传统诗歌的审美情趣的。”沈际飞本《草堂诗余》说到这首词时用的那一句“淡语中致语”真是精准妥帖。
  此词常误作周邦彦的词。周邦彦,字美成,号清真居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他少年时性情疏散。喜读书,且不遗余力。精通音律,作了不少新词调。格律谨严,言辞精雅曲丽。为后来格律派词人所宗。词多写闺情之致羁旅之思,亦有咏物之作。旧时词论称他为“词家之冠”。有《清真居士集》,后人改名为《片玉集》。
  曾从《片玉集》里摘下一首《浣溪沙》印制成书签放在赠与友人的书籍里。而周邦彦的那一首《浣溪沙》比李清照这一首意境更大气,情意更质朴,读来更让人赞喜。他没有女儿家浓软的心思,他有的只是一个沉健的男子应当具备的厚重乡情。这是为人最纯善的素质。
  楼上晴天碧四垂,楼前芳草接天涯。劝君莫上最高梯。
  新笋已成堂下竹,落花都上燕巢泥。忍听林表杜鹃啼。
  他登高远望,无尘埃障目,无浮翳蔽天,仿佛他一眼便能洞穿那清旷天地之间的虚妄。这一刻,他便如同那碧色摇曳的连天芳草,生姿萧索。劝君莫上最高梯,只因那“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离了乡,离了母,游子心头那最后的以前牵绊在这一刻被凝成一束光穿透了他的胸膛。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孱弱的内心如若杜鹃啼血一般的哀伤。新笋已成堂下竹,落花都上燕巢泥。这光阴就像一场充满讽刺意味的哲学游戏,一点一点吸干掉身体里的血水。清醒回往之时却发现来路早被蒿草埋,回不去了。
  旧时人心质朴,背井离乡的旧日必定成为生命里十分沉重的一道垭口。独自踟蹰在异地他乡必要担当心里的大痛。那是血脉里割不断的牵绊,是至死不渝的一种情念。而周邦彦更是情意中人,他无法也不愿意乔装出一身潇洒。向世人说出一句婉绝流连的“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周邦彦所流露的也应当是这样一种温文尔雅的绵绵情意。
  而我以为,也只有如同周邦彦一般内心深情沉健的男人才是李清照所期待的。
  隐花钿
  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沈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
  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
  ——李清照《浣溪沙》
  时至暮春。闺中风暖,陌上草熏。她着一身绿衣裳,脚踩一双青莲紫的软缎绣鞋,缀着淡雅的雏菊纹路和一圈玉如意的花边,头枕玉臂欹枕凝神,沉寂于半梦半醒之间。时间在双目的一张一合里消耗殆尽。此时闺房里的香料已经燃尽,唯剩轻烟袅袅而起。她恍然之间如梦初醒。望那窗外春光明雅茜丽,自己却神散于那沉香、花钿、山枕之中。身心两异,惶忧不已。
  但见屋外女妇喧喧笑语,斗草乐活,而那海燕此时却是经春未归。她将窗外的一草一木,别人的一颦一笑记在心里,仿佛要将它们烙刻下来轻薄自己的寂寞。寂寞是一种病。少女的寂寞虽忧伤却不寒,那是一种带着温暖的希望。纵使她仍旧带着小女孩的惊慌,纵使她的双足仍旧绊在往事的门槛里,但她那一张眺望的脸却早已探出了门外。
  关于词里说到的那个叫做“斗草”的游戏,曾在读书的时候读到过相关介绍的段落,至今印象深刻。“斗草”,南北朝时称“踏百草”,由此开始盛行此俗。到了唐代被称做“斗草”或者“斗百草”。它原来是端午节的一项娱乐习俗,南朝梁代的宗懔曾在《荆楚岁时记》里记载:“五月五日,四民并踏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戏。”《年华记丽》亦有“端午结庐蓄药,斗百草,缠五丝”的话。后来这项风俗被推广,不再拘于端午这一日。
  “斗草”的游戏分为“武斗”和“文斗”,多为妇女孩童所喜。“武斗”是以草柄相勾,捏住相拽,断者为输。而“文斗”就是对花草名。女孩子采来百草,以对仗的形式互报草名,谁采的草种多,对仗的水平高,坚持到最后,谁便是赢家。这样的游戏是需要智慧与才华的乐活。
  外面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豆官六个人,满园玩了一回,大家采了些花草来兜着,坐在花草堆里斗草。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那一个说:“我有罗汉松。”那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这一个又说:“我有美人蕉。”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豆官便说:“我有姐妹花。”众人没了,香菱便说:“我有夫妻蕙。”豆官说:“从没听见有个‘夫妻蕙’!”香菱道:“一个箭儿一个花儿叫做‘兰’,一个箭儿几个花儿叫做‘蕙’。上下结花的为‘兄弟蕙’,并头结花的为‘夫妻蕙’。我这枝并头的,怎么不是‘夫妻蕙’?”
  这是《红楼梦》第六十二回里的一段。说的是贾宝玉生日那天,众姐妹们安席饮酒作诗之时各屋的丫头也随着主子自己取乐,几个丫头便各自采了些花草,斗草取乐。之外,晏幾道的那一首《临江仙》也曾写到“斗草”。
  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
  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
  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李清照写的是孤独,但这一首《临江仙》不是。它的情意所在藏于时光深处的记忆里面,与她初见于斗草阶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一个女人期许未至的爱,终有一天要成为一个男人记忆里面的一幅花鸟仕女图,而不知梦里花落多少。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但是又都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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