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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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痧-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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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大同手把着方向盘,问丹尼斯:儿子,看到没有?那些警车都听爸爸的指挥。
  丹尼斯乐不可支地问:为什么啊,爸爸?你怎么这么厉害呀?
  他们怕你爸爸。懂吗?爸爸指东,他们不敢去西。
  哇,你真棒啊。丹尼斯拍着手:你能不能以后经常带我玩儿这个游戏?
  许大同沉吟着叹口气:儿子,爸爸说不准。只怕以后机会不会很多。
  许大同的车拐上一条狭窄而车辆稀少的高速公路。他启动了自动控速系统,把车速固定在五十五英里的时速上,脚掌离开了油门,神情很松弛。
  吉米趁机提速,把车子开到和“加瓜”并行的位置上。
  他对斯塔斯基说:你坐在哪儿干吗?还不命令那小子停车!
  斯塔斯基斜阴吉米一眼:他要是想停车,刚才你让他停车的时候,他不就停车了吗?
  那你让我怎么办。吉米问:跟着他横穿美洲大陆吗?
  斯塔斯基不回答,他拿起对讲机向总部报告:这是警官斯塔斯基。现在嫌犯的车速不快,拐弯都打转向灯,不像是要逃跑的样子!请指示。
  对讲机中很快传出总部的声音:很好,你们盯住他就成了。车内有孩子,当心别伤害小孩儿的性命。
  斯塔斯基放下对讲机,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
  吉米气呼呼地反法:你今天告诉你太太要加班出远门了吗?
  什么意思?
  你忘了几年前辛普森的那个案子?嫌犯很可能会学习辛普森的榜样,带咱们到邻近的几个州好好逛逛。
  云层渐渐退去,天在瞬间晴透了。斜进车窗的阳光把人照得暖洋洋的。
  丹尼斯把车窗摇下半截,对着吉米和斯塔斯基大喊大叫:你们知道我是谁?我是中国超人孙悟空。你们别想抓住我。
  吉米说:听到没有,那孩子好像在求救。
  斯塔斯基嗤之以鼻:你见过一个求救的孩子嬉皮笑脸地对你做鬼脸吗?他明明挑逗咱们。我听见他说他是什么超人……
  在“加瓜”车引导下的警车车队沿着盘桓的高架桥宛延而行,许大同不由得在脑中闪过种种好莱坞镜头中的景象。
  可惜了,自己随身没有带个照相机或者摄像机。这场面在好莱坞不知要花多少钱才做得出来,就这样毫无记载地化为空气,实在叫人心痛。何况,圣路易斯的警局今天大动干戈,肯定糟蹋的都是包括自己在内的纳税人的血汗。
  许大同问丹尼斯:好儿子,数数有几辆警车跟着咱们呢?
  丹尼斯高兴地转向后窗点数着:一,二,三,四……爸爸,有八辆车呢!
  别着急,一会儿可能还会更多呢!你不是最喜欢在电影里看警察开摩托车吗?要是我们运气好,说不定待会儿就能看到!许大同不敢向儿子做更多的许诺。他怕真中了头彩,把圣路易斯警察局的直升飞机都凋来。
  啪——,啪——!丹尼斯回身用手向斯塔斯基开枪:爸爸,我的激光武器打翻了他们的指挥车了。
  对方还击了吗?许大同微笑着问。
  正在还击。可是他们的司令官已经阵亡,后援部队还来不及跟进。
  那他们现在群龙无首了。许大同向儿子祝贸。
  斯塔斯基看见丹尼斯气势汹汹的样子,冲吉米说:嫌犯的车里有人在对我开枪。
  吉米撇撇嘴:好极了,注意安全。我尽力掩护你。你应该马上向总部报告。
  我看没这个必要!斯塔斯基一边用手做手枪向丹尼斯啪啪还击,一边说:虽然对方火力很猛,但我认为不会对我构成真正威胁!
  简宁是在下午一点二十二分得到儿童福利局的通知,说丹尼斯从儿童寄养中心突然失踪的。简宁听了这个消息,差点儿昏过去。她当时正捧着一盒蔬菜沙拉,准备吃午饭,沙拉打翻在地板上,她竟毫无感觉。简宁懵懵懂懂开车赶到儿童寄养中心。在那儿她见到了玛格丽特、本顿、管理丹尼斯生活的老师,以及一大堆警察。
  玛格丽特没有对她做更多的解释,只是把一张画着猴头的纸拿给她看。玛格丽特说:别告诉我说这不是你先生画的,警方已经做过鉴定了。
  简宁望着画上的猴子,半晌没有声息。她当然第一眼就辨出了画上的笔触属于丈夫,而这猴子简直就带着许大同的灵性。可她无论如何想不通丈夫这么会做出这等天塌的事?
  更何况丈夫今天上午明明到飞机场去送许毅样,他即使有心做这事,怕也难以分身。
  你们应该再好好调查一下,我先生不大可能在这个时间来到这儿,他今天上午是在飞机场和他的父亲在一起。
  本顿对简宁的分辨表现出不屑一顾,而玛格丽特却耐心地说:许太太,你要是认为这件事与你的先生无关,是否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先生画的这幅画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我也说不清。简宁吞吞吐吐地说:我只是觉得蹊跷。说不定是有人捣鬼……
  本顿毫不客气地打断简宁的话:已经有人出来指证许先生。说在丹尼斯失踪前不久,看到一个瘦高的亚裔男人在儿童寄养中心外面转来转去。
  在你们美国人眼里,亚裔的男人都长得一个模样。别忘了圣路易斯地区有超过十万的亚裔人口,男性成人至少有两三万。简宁急切地论证自己的观点,不顾言语中带有正面冲撞对方的意昧。
  本顿嘿嘿一笑,不再理睬简宁,一副“我们走着瞧”的模样。
  两点三十五分,警方得到了许大同和儿子丹尼斯出现在机场停车场附近的报告。玛格丽特走到正在公用电话亭给熟人疯狂地打电话的简宁面前,把这个消息转告简宁。她没有特别强调什么。没有细节描述,没有指责,就像转告对方火车按时到站。但她发蓝色的眼睛里明明充满对简宁的怜悯。
  简宁脸色苍白地避开玛格丽特的目光。她手脚冰凉地站在那儿,心如坠进千古不化的冰川,完全没有了任何知觉。
  她不明白许大同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找不到原因,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线索和可以说服人的理由。她只好归结为许大同是又一次心血来潮,又一次突发奇想,又一次不负责任不计后果的孩童式的幼稚行为。她甚至怀疑是否真正了解这个与自己结发九年的丈夫。
  当初简宁爱上许大同的时候,曾深深着迷于他身上的天真率直和孩子气,觉得那就是与众不同,是脱俗,是艺术家的气质。尽管后来简宁和许大同一起遇到了许多挫折打击,许多艰难境遇,她仍抱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肌肤”
  的信念,认为自己与丈夫患难与共是苦尽甘来的前奏。
  在简宁和许大同结识不久,就发生了这对年轻人到老山摩托车训练场去兜风,被警察莫名其妙地扣押八个小时,凌晨四点没有任何解释他被驱除出派出所,清晨七点一刻,两个蓬头垢面腿脚酸痛的人坐在西单路口笑眯眯地吃生煎包子赤豆粥的事件。简宁的父母亲以过来人的口吻向自己的掌上明珠发出过最实际的警告。而简宁把这种警告当做人枯稿老朽后,缺乏浪漫情调和想像力的标志。他们年轻,而他们老了。他们还有许多本钱去浪费,而他们却捉襟见肘了。比较之下,她对这种警告感到欢喜和骄傲。这也是她到了美国后,跟随许大同开着一辆八百美元买的老“福特”,叮叮当当从旧金山漂到纽约,又从纽约漂到圣路易斯的曲曲折折中间,勇气不竭的原因。她一直以为她是勇敢的,即使不如丈夫,起码敢于和丈夫站在一起;即使不能够完全理解丈夫,起码敢于信任丈夫。
  可今天的事,却把简宁的信念彻底摧毁。她突然发现人是应该长大的。人随着岁月流去,像蜕皮的蚕,必须成熟,这是生命不同的每一个阶段,不见得就意味着姑搞老朽。
  长不大的孩子,永远是孩子;而陪伴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是没有希望的。她累了。
  她站在寒风中,觉得疲惫不堪,心如死灰。
  墨绿色的“加瓜”车是在夕阳西沉时分缓缓驶向儿童寄养中心的小路的。长长一队警车庄重地闪着警灯尾随着,吓得道路两方行驶的车辆都忙不迭地躲闪到一边。
  许大同坐在驾驶座上,脸被斜晖镀成金色。他微微侧脸向后排位子上的丹尼斯瞥了瞥,丹尼斯横躺着,头枕着胳膊,香香地睡着。许大同收回目光,儿童寄养中心的小楼遥遥在望。一切都要结束了的时候,他就像一个即将离开游乐场的游人,既疲倦又有点儿无聊。
  简宁已经在儿童寄养中心的大门外站了两个多小时了。
  她的脸被冻得青紫,四肢几乎失去了知觉。
  许太太,进到里面去暖和暖和。玛格丽特曾好心地走出来劝她:他们还在路上。警方认为孩子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简宁一动不动,像没听见一样。她已经没有评判玛格丽特的话的能力,她不相信警方的话。甚至,她觉得危险正来自那些荷枪实弹的警察。他们正在追捕自己的儿子和丈夫,追捕两个手无寸铁的平民。他们把平民当做追捕对象,那被追捕者便自然而然有了被伤害的危险。只要追捕在进行,危险就在延续。她想,真正结束危险的选择只有两个:一是警方放弃追捕;二是警方抓住了他们的捕获物。第一种选择的可能性显而易见是不存在的,那么,第二种的结果就成了她的惟一期盼。她猜测丈夫不会带着儿子开到西海岸的迪斯尼乐园去的。她希望丈夫头脑热过,会考虑怎么收场。既然没有上天和人地的本事,最好乖乖束手就擒。时间越早,罪过或许可以越轻些。她这么期盼着站在那里,不在意自己已经冻得血脉都仿佛结了冰。她想许大同冥冥中若是有知,大约会体恤自己的这番苦心。自己站在这里不动,丈夫和儿子大约会早些露面,早些结束这场老鼠逗猫的游戏。
  他们来了!当玛格丽特等人从儿童寄养中心的小搂里奔出来的时候,简宁已经远远听到了警车的警笛声。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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