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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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痧-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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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说,除非咱们马上给自己买份大额保险,不然,儿童福利局可以就此大做文章,给你定重罪……
  讹诈!许大同气得脸都青了。你懂不懂,他这是趁人之危,借机讹诈。
  麦克这个人毫无良心,是条疯狗,他真有可能害你。就算法庭最后不为此定咱们的罪,可至少,会给这个诉讼案增加许多不必要的周折。
  所以,你被他吓唬住了。你还答应买他的保险是不是?
  许大同恼怒万分。
  我只是想先稳住他。简宁哀告着:跟你讨个主意以后,再做决定。
  好,跟他讲,他别再打算从我们兜里掏走一分钱。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告他诱人入瓮,要求保险公司给丹尼斯退保,还得赔偿我们的损失。
  大同,别忘了咱们目前的处境。简宁焦虑地提醒说:咱们现在自顾不暇,哪有精力打另外一场官司?再说,假如我真的想卷进去的话,刘茵几个星期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答应下来了。
  答应什么?
  还记得刘茵说的话吗?要在法庭上告赢大都会保险公司,关键是要有证据。
  你不是说,你手中什么证据都没有吗?
  简宁没有马上回答,看了许大同一眼,站起身,走了出去。片刻,她又转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夹子。
  你自己看吧!简宁把夹子递给丈夫。
  许大同打开夹子,里面除了有关丹尼斯的人寿保险的文件外,还有一张用圆珠笔随意写着些英文字句和数字的纸。
  简宁轻声解释说:这是麦克。丁在咱们家留下的笔迹。
  许大同的神色阴郁下来。他沉思着把那张纸捧在手里端详了一阵,仔仔细细对折好,放回进夹子里。
  明天把这个给刘茵拿去。许大同对简宁说。
  你疯了?简宁惊叫。
  我没疯。许大同说:开始我还有点儿担心刘茵他们空口无凭,官司不好打。现在,有了这张纸,也能替大家出口恶气。
  替谁出气?看看当初跟刘茵他们起哄要打官司的人还剩下几个?刘茵他们自己如今正被税务局查得焦头拦额,弄不好,会有人去坐牢呢。你还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简宁说罢,许大同却突然盯着她不吭声了。他那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你别这么看我。简宁负气地说: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觉得我自私,助桀为虐?
  可我能分辩什么事是可为的,什么事不可为。
  许大同叹口气:我恨的就是你这个人太聪明了。你永远希望得到的比付出的要多。
  可你想想,假如,你在生活中对别人不公平,你怎么能够期待别人对你公平呢?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日
  爷爷不是走,爷爷是回家
  早上起来,天显得阴沉沉的,灰蒙蒙的云团把苍弯压成扇扇的一片。
  简宁一边帮着把许毅祥的一个个箱子锁好,一边念叨不知这样的天气飞机会不会误点。
  许毅祥的行李前一天就收拾好了。他把自己出门穿的鞋、帽、大衣都一件件跟行李一块儿摆在床头,守着这些东西坐着,像守着飞机的跑道一样。
  简宁这天早上要带两个客户看房子,所以,说好由许大同送许毅祥去机场。许大同早上把豆浆和油条端到餐桌上之后说:爸,这都是简宁昨天专门到中国店买的,挺新鲜呢。
  许毅祥摇摇头:你们吃吧。这些玩艺儿我回去后天天都能吃上。哪像你们,吃回隔夜的都不容易。
  许大同不再说什么。父亲的人虽然还在这儿,可心明明已经提前起飞了。
  去机场的路上,许大同和许毅祥都话不多。许毅祥问儿子:听天气预报了没有?下雨吗?
  许大同应着:听是听了。圣路易斯的天气是最不好捉摸一的,每天可以变好几回脸,说下,就得提防它不下。
  听说美国的航空公司应变能力强,下点儿雨也不怕的。
  许毅祥自言自语着。
  许大同看了父亲一眼,说:爸,您回去散散心也好。这儿过年过节的比不上北京热闹。等过完了年,我再给您寄张机票,把您接回来。
  许毅祥眼睛看着窗外:别折腾了。北京美国那么老远,我来了这趟就够了。
  爸!——许毅祥微微一笑:大同,你不用劝我,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在北京好孬我还有点儿事儿做,在这儿我整天闲待着,能把人待残废了。
  您说什么呀?爸爸。当初我把您接来多不容易。许大同竭力争辩着:妈过世得早,丢下您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了这么些年。现在,好不容易一家人团聚了。又让您一个人回到那儿去,我能放心得下吗?
  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那边的人都讲中国话。相信我,我回去和我那些老朋友们在一起,会更快乐的。许毅祥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臂,像是在说服对方,又像是在安抚自己。
  机场候机室里冷冷清清坐着三两个人。
  许大同和许毅祥选了排靠角落的长椅坐下。许大同看见许毅祥脱了的外套正搭在椅背上,使用手去摸了摸:爸爸,外套兜里我给您放了一瓶“麦纳托尼”,国内都叫“脑白金”。您在飞机上吃了可以倒时差。
  我在中国从来没有时差,是到了美国才有的。一会儿飞机往中国开,不吃什么脑白金,时差就能倒过来。许毅祥说着,手也向衣兜里摸了摸,却从兜里掏出一包尚未开封的香烟。
  许大同看着许毅祥用手指挑开封口,弹出一棵烟来,忍不住制止道:爸,这儿不让抽烟。
  许毅祥一楞,看看手里的香烟,尴尬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想抽烟。说着,又把烟放回到烟盒里。
  许大同望着父亲:爸,我看看您的机票。
  许毅祥将护照里夹着的机票递给儿子。许大同看看机票,又看看表:爸,您也太着急了,离飞机起飞还有两个多小时呢。
  许毅样脸将转向候机室:这种事儿,赶早不赶晚。
  许大同站起身:那我给您再去买点儿吃的。飞机上的东西不好消化。
  许毅祥一把拉住儿子的手:别,别去。他的喉咙好像突然叫一口痰堵住,脸憋得发紫:再跟爸爸坐坐。让爸爸——好好看看你。
  许大同的心被父亲的话一根线似的揪住了,他顺从地挨着许毅祥坐下。
  许毅祥仔细地端详着儿子的面孔,这张面孔上模模糊糊印着妻子的痕迹。妻子长得清秀,细长的丹凤眼睫毛很长。
  当初许毅祥和她相识的时候,她在小学里教音乐,说话脆脆的,声音像是风琴弹出来的。许毅祥看她条件那么好,估计一定瞧不上自己,不如少费口舌,把她吓跑了算,便说:我是右派,正在劳动锻炼,并且争取明年摘帽子。她眯起眼睛微微笑了,然后说:我又不是组织,你能不能跟我说点儿无党无派的话?听说,当年你演过莎士比亚的“李尔王”,讲讲你演戏的事吧。就是被她好看的眼睛那样一笑,许毅祥顿时话都说不出来了。后来,两个人结了婚,生了儿子,朋友们来道喜,都说这小子漂亮。许毅祥得意极了:你们也不瞧瞧孩子他妈是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许大同被父亲看得鼻子发酸:爸——许毅祥勉强笑了笑,:我年纪大了,脑子也锈了,不想忘记你长的什么样儿。
  许大同的心被批得说不出话来。
  许毅样叹了口气,从口袋里取出张全家福照片,看着上面说:还有丹尼斯,多聪明啊,我真喜欢那孩子。以后我想他,可以看看他的照片……
  眼泪顺着许毅祥的面颊流了下来。许大同看见,聚在胸口的疼,像根硬刺穿透他的前助后背。父亲是个从不轻言情感的人。记得上大学的时候,自己住校,难得回家,有时归家之前事先通报一声。可他到了家门口总能“恰好”碰上父亲。自己问:爸,您干吗呢?父亲望望天,说:遛遛弯儿。自己于是说:爸,那您再走会儿?我先进去了。父亲马上又会说:我通完弯儿了,一块儿进去吧。开始,自己还糊徐着。跑去问母亲:妈,爸爸最进突然爱散步了?妈妈扑啼笑出声:爱散步?平时把他打都打不出门。他是听说你要回来,特别在门口等你的。自己被母亲一下点醒。一种无以报答的内疚使他从此要回家,再也不提前打招呼了。
  瞧我,瞧我,都说人老了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会哭,真是笑话。许毅祥忽然羞愧地掏出方手绢擦擦眼睛:我这么一把年纪了,竟然为踉儿子分别掉泪。不是老糊涂了才怪呢。
  许大同候地站起身:爸,在这儿等我!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别走开。说着,朝候机室外走去。
  许毅祥顿时慌了:大同,你要去哪儿?
  许大同对父亲挥挥手:放心,我很快会回来的。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旅客的人群中。
  自从丹尼斯被儿童福利局带走之后,许大同一共到儿童寄养中心去探望过两次儿子。
  由于申请探望的手续复杂,每一次探望的时光都有千金之责。许大同总是在探望之后,不断回忆起每一个细节。他心里把儿子的眼神、举动和话语点点滴滴地记录下来,体昧再三。他觉得那种回忆是与儿子相聚的一部分,是相聚的延长,是使相聚增加了可观的内容和价值。这种回忆还连带着环境和氛围。许大同尽管仅去过儿童寄养中心两次,他对那里的建筑格局,行走路线,门窗位置以及里外防卫却都巴绘图般地印在记忆里。
  那是一座监狱,那是企图隔绝他和儿子之间时情感的一座监狱。但他知道如何掘开监狱的厚墙,如何寻找到打开监狱大锁的那把钥匙。他一边开车,一边预习着将要做的事情,觉得坦然安详,胸有成竹。这种自信使他感觉自己仿佛是去做一件早已规划好的事,那件事由于他一直拖延着没有做,而不得不等在那里。现在,到了该做的时候了,他便朝那件事去了。
  丹尼斯今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又尿床了。
  丹尼斯记得爸爸妈妈夸奖自己,说自从今年下半年开始,自己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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