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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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痧-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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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尼斯抱着一个小猴儿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走下床。他光着脚走过长长的走廊,走进客厅。月光从窗户洒进,客厅地板上落着花花碎碎的影子。他的喉咙有点紧,踏着那些花花碎碎的影子,他的心像池塘里的青蛙,扑通扑通跳上跳下。他快快跑进爸爸妈妈的卧室,爸爸妈妈的卧室跟他的卧室一样黑。他快快爬上爸爸妈妈的大床,跳进爸爸妈妈的被子里,抱紧小猴儿气喘吁吁:别伯,别怕,孙悟空马上就会来的。他会把大灰狼、大妖怪打得稀巴烂,做成炒鸡蛋,我们再添一碗饭……
  十字路口的红灯挡住了“加瓜”
  车的去路。
  许大同的手焦虑地敲着方向盘:快,快,快……
  他觉得那红灯像只虎视眈眈的怪眼瞪着他,一动不动。这灯怎么亮这么长?这灯没准儿是坏了。他嘀咕着,嘴里发干,心头长草。
  好不容易熬到红灯转变绿灯的一瞬间,许大同驾车冲了出去。
  报纸上曾经有过一个统计数字,圣路易斯市的火灾有相当一部分是由四岁至八岁的孩子引起的。火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魁力和诱惑,火是魔鬼,它寻找那些被父母疏忽了的孩子,它勾引他们,让他们灵魂出窍,变成扑灯的蛾子。还有煤气,煤气爆炸。上次圣路易斯西北郊那家开中国餐馆的老板家里煤气爆炸,一个保姆和两个孩子全部遇难。
  触电呢?对孩子来说,触电的可能性甚至比火灾和煤气爆炸还要大,屋子里电灯、电线、电插头满世界的,谁知道孩子的小手会往哪儿捅?
  入室行盗的呢?水管进裂呢?屋顶坍塌呢?电视新闻不是天天都有这类事情报道吗?
  谁能保证不发生在自己的家里?
  许大同想着,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
  电灯杆和树影哗哗地倒向后面。痛哀中的许毅祥感觉到一些异样。他转过脸,看看窗外,又看看许大同肌肉绷紧的面孔,迟疑地问:大同,你把车是不是开得太快了?这样会违法的吧。
  许大同苦笑一声:我把孩子单独放在家里,已经违法了。
  公寓大楼静穆地站在一片黑色的浓荫中。
  许大同将车停在路边,三步两步往大门里跑。许毅祥腿脚略慢地跟在后面。
  守门人唐那休。奥伯曼刚刚给自己冲了一杯热咖啡。他坐在大堂的台子前,开始继续翻看今天的报纸。这些天,报纸上天天讨论千年虫的事情。有人说千年虫会引发世界大战——俄国的导弹由于电脑失控,打到美国;美国的导弹莫名其妙地飞到了中国。还有人说,本世纪与下个世纪交会时,天上的飞机、飞行器,还有卫星都会掉下来,像落雹子一样砸到人们房屋上。更有人说,银行的账目会乱成一团,富人的存款化为零,穷人的腰包一下鼓起来。奥伯曼对有关银行的说法十分感兴趣。他决定明天到银行去多开几个账户,每个账户存个五块十块,等待百万富翁的机会降临到他的头顶。这时,他看到许大同和他的父亲匆匆忙忙走进来。
  晚上好。唐那休。奥伯曼愉快地和他们打招呼。
  许大同仿佛没听见,一头冲进电梯。许毅祥的神色更是慌乱,一扫往日儒雅和善,彬彬有礼的举止。
  唐那休。奥柏曼望着他们的背影,大大的白眼球直愣愣地鼓着。
  许大同在电梯上便把手伸进裤兜寻找房门钥匙。他想火灾、煤气爆炸的事也许是没有了,可儿子是不是受了其他惊吓?儿子看见家里没有人,房门又锁着,他会不会去开窗?会不会从窗户往外看?会不会站到窗台上去?想到这儿,许大同的衣服顿时被冷汗浸透。
  许大同的家门离电梯口有二十多步远。他一出电梯,耳朵就支棱着听动静。楼道里寂然无人,只回荡着他和许毅祥的脚步声,以及他手中哗啦啦的钥匙串声。他迅速打开大门,然后打开了门厅的灯。家里似乎一切如故,窗户关着,四处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样迹象。幸好,幸好。许大同心里念佛,长出口气。
  许毅祥问:丹尼斯怎么样?
  许大同压低声音:他好像没有醒。一定还在他的房间里。
  许毅祥点点头,蹑手蹑脚进来,反身关上门。
  就在这时,许大同的卧室里忽然传出丹尼斯激动的叫声:爸爸!爸爸!
  一串清脆的脚丫子敲打地板的奔跑声由远而来。
  许大同惊愕,还来不及反应,声响已经到了客厅。再听哐当一声巨响,接下来便是丹尼斯凄厉的哀叫。
  许大同奔进客厅,打开灯,一片雪亮里丹尼斯扑倒在硬角沙发边,额头鲜血滴滴答答地流在他白生生的脸蛋儿上,绒毛猴子孤零零地扔在一旁。
  许大同疾呼道:丹尼斯,丹尼斯!
  丹尼斯没有反应。
  许大同被吓呆了。
  医生,医生在哪儿?
  许大同抱着满头鲜血的丹尼斯冲进医院的急诊室大门。
  随着他声嘶力竭的喊叫,走廊尽头出现了一个护土。那护土骨骼粗壮,面色红润,颧骨上有零零星星的雀斑,走路两只脚像鹅一般朝外撇着。
  许大同喊着:快,快找医生!
  护士看了一眼丹尼斯的情形:拖进二号诊室,医生马上就来。
  许大同用手里的毛巾摁着儿子的额头,那鲜红的血迹让他感到流血的不仅仅是儿子的额头,还有他自己的心。儿子小时候爱流鼻血,稍一受热,或是鼻子受到轻微碰撞,就会有鼻血流出。每次许大同见了儿子流血,他自己的手脚都要发软,精神变得特别脆弱和紧张。一次儿子在流鼻血时,因简宁拿冰块的动作略略慢了一点,自己竟对她大发脾气。事后,简宁抱怨他:小孩子流鼻血是常有的事,你这么咋呼,是不是反应太过度了?许大同振振有词:小孩子身上才有多少血啊?他流几滴,换了大人就是一碗。那一碗血得多长时间才能补出来?咆二十顿饭?三十顿饭?难怪我看他小脸总是白白的,缺营养,缺血啊。明天你去买猪肝儿,卤了给儿子吃。还有鸡蛋,不都说蛋黄里含铁高吗?
  以后家里吃鸡蛋,我吃蛋白,他吃蛋黄。简宁被许大同弄得哭笑不得。
  大夫终于来了。他跟着先前的那个护士一起进了屋子。
  大夫搓着手:“啊,让我看看,我们的小勇士伤在哪儿啦?”说着,他走到操作台前去戴手套,指示护士准备器具。
  丹尼斯额头上的血,被棉球纱布一点点擦去,伤口渐渐显露。大夫凑在丹尼斯耳边,鼓励他:坚强点儿,小勇士,我要给你消消毒,看看伤口里有没有东西。
  随着大夫手中镊子的移动,丹尼斯疼得眼中沁出泪水,可嘴里却说:爸爸,我勇敢,我不怕痛!
  许大同攥着儿子的手,觉得丹尼斯的身体正在发抖。
  嘿,你手轻点儿,行吗?许大同嚷起来:他才五岁!
  医生抬头看了一眼许大同。这个人失态了,但他不能和他计较。类似的患者亲属隔三岔五他就会遇上一个,大喊大叫还是好的,有时候,你正救他的亲人,他却突然想跟你动刀子,或者想勒断你的脖子,或者突然激动得犯了羊癫疯。
  医生说:伤口很深,要缝五六针,怎么会这样?
  许大同平缓了一下呼吸:他摔了一跤。被玩具绊倒了,脑袋撞到沙发的角上。你看,他有危险吗?会不会脑震荡?
  医生说:现在还不好说,需要做一些检查,今晚,他要留下观察。
  简宁是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丈夫的电话的。她当时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思绪全乱了。
  她将自己开的吉普车突兀调头,向医院的方向开去。车子在黑暗里狂奔,完全不在意车道的变化。忽然,她感觉迎面有一辆车子大灯贼亮地贴着自己开过来,那车在一边开,一边拼命按喇叭,好像救火警报一样。她奇怪的瞥一瞥,又前后看看,不由得心中一悸,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怎么都在自己的反面,而同方向的车辆也都没有开在与自己相同的车道上。那么,自己是在什么车道上开呢?人行道吗?她再认真辨认一下,天哪,自己正在逆行!
  到了医院,简宁直奔急诊室。找了一圈,没见儿子和丈夫的影子。后来,有人告诉她说,那个小孩子被送到放射科,去照片子了。
  医院的走廊曲曲弯弯,没头没脑,简宁在里面兜了许多圈子才找到放射科。她挨着门看过去,在核磁共振室的等候区,一眼望见了许大同。
  在钨光灯下,简宁看见许大同的脸苍白中泛出铁青。他手揣在裤兜里,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地来回踱着步。
  简宁迎上去:大同,儿子呢?
  许大同指指厚重的白色铁门:在里面。
  简宁想闯进去,被丈夫一把拉住:你不能进去,医生正在给他检查。
  简宁反抗着: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他伤在哪儿了?
  许大同解释说:我进门时,他跑过来,头撞在客厅的沙发角上了。
  简宁不依不饶:你为什么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
  许大同只好再解释:爸爸遇到麻烦,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是意外啊。而且,你半夜三更地打什么电话,就是你的电话把他吵醒的!
  你说怪我?!
  你不是光怪我的吗?
  他们的争吵惊动了屋里的人。那个骨骼粗大的护士从门内探出头来,对他们嘘一声:这是医院,请小点声。
  许大同气恼地:好好,你管你的事去!
  护士狠狠瞪了眼态度恶劣的许大同,刚要转身,忽然望着简宁有些迟疑。她把简宁的脸足足盯了四五秒钟,像是要从这张脸上挖掘出过去的记忆。
  白色的大铁门终于被关上。简宁对着门沉思片刻,冷静下来。她转回身,走向丈夫:大同,对不起,我是给吓坏了。
  许大同凝视着妻子,用手轻轻地在简宁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吓的。
  霍莉。康斯维洛在见到简宁的一瞬间,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见到一幅旧景致,或是摸到一本读过的旧书。霍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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