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锋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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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锋录-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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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那蒙古贵酋,大约三十多岁年纪,圆脸细目,稀疏的胡须。只听他问:“怎只要饼子、羊肉?待在下叫一桌上好的酒席来,请二位吃酒。”
  “恐赶不及了也,”一个声音较为沙哑的军官扬扬眉毛,“午后还有要紧公事,且先填饱了肚子罢。晚间怕要戌末才吃得上哩。”
  名叫拜住的贵酋问道:“甚么大事劳动两位?”“甚么劳动不劳动,”另外一名军官捋捋大胡子,“在军中咱们也是一呼百应的人物,战场上挥起刀来,教贼人胆落。进了大都城,天下脚下诸色官员,咱们还算个屁?只拜住官人瞧得起咱们这些粗人,肯降了身份来与我等吃酒哩。”
  “这是甚话来?”拜住笑道,“天下纷乱,都是那些文臣害了国家,若非各位武将讨贼平逆,大都城焉能如此平静?前几个月城里好乱呵,若非各位进得城来,诛了凶逆,我们怎得太平日子过?”
  缪锐、郭汉俊知道他在说些甚么。去年,也就是至正二十四年,大军阀孛罗帖木儿兵犯大都,杀死了在皇帝面前进他谗言的搠思监和宦官扑不花。皇太子逃奔太原,投靠另一军阀扩廓帖木儿。到了今年三月,皇太子正式下令诸路讨伐孛罗帖木儿,扩廓帖木儿逼近大都。七月,皇帝派人刺杀了孛罗帖木儿,孛罗帖木儿军星散。九月,扩廓帖木儿统兵保护皇太子回归大都,他本人被任命为太尉、中左丞相、知枢密院事,节制诸路军马。大量的中州军官,就是在那个时候进入大都城的。
  “官人讲得好呵,”正好伙计送上羊肉、美酒来,哑嗓军官端起酒杯,“咱们跟了扩廓帖木儿丞相,只求藉这一把气力,一身武艺,扫荡群贼,天下太平,好博个封妻荫子哩。来,我弟兄且敬官人一杯。”拜住也忙端起酒杯来,和两人对饮了,问道:“午后有甚么事?又哪里打仗了么?本思量晚间再请两位吃酒的……”
  “丞相要去居庸关外阅兵,”大胡子军官抓一块羊肉吃了,回答道,“咱们两个是动辄不离左右的,因此先在这里恭候,还有些琐事要办哩,申初便保着丞相出健德门去。”
  “恁晚才动身,甚时辰得到居庸?”拜住追问道,“快马驰去的么?却领几个跟随,丞相也不怕路遇刺客?”
  “有某蒋也先在,甚么刺客吃了熊心豹胆,敢来太岁头上动土?”大胡子军官一拍胸脯,“管教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听到这里,缪锐和郭汉俊对望一眼,同时站起身来:“伙计,且在帐上,咱们明日一早还来呵。”然后一前一后走下楼去。
  两人离开酒楼,不约而同地向西北方健德门的方向走去,良久不交一言。等到远远望见了城门,身边路人渐稀,缪锐才突然停住脚步,轻声问道:“真个要去么?”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郭汉俊低声回答,“扩廓简从出大都往居庸关去阅兵,正是他的死期到了!我只怕那个甚么拜住这一提醒,他临时改了主意……”
  “扩廓刚愎自用,怎恁简单便改主意?”缪锐警惕地四下里望望,微笑道,“你未仔细揣摩那拜住话语中的意思?他是在套那两个中州军官的口风哩。我料他八成也……”
  郭汉俊恍然大悟:“遮莫他是孛罗帖木儿的余党?”“大都城中,想杀扩廓的,”缪锐低声笑道,“又岂止是孛罗的余党?”
  两人兵器是随时藏在身边的,当下在城门边蒸饼挑子处买了几个热腾腾的蒸饼,就揣了出健德门,直往居庸关方向走去。路途中找了一处险要的地形,埋伏下来。这一带两侧都是数仞高的山崖,中间窄窄的山道,也不过能容三匹马并行而已。两人挑了一处隐秘的草窠躲了起来,一等就是个把时辰。眼看黄昏将至,秋草如金,残阳似血,却仍然不见路上有甚么动静。
  “难不成真个扩廓不来了么?”郭汉俊有点沉不住气了。“申初罢了,你未曾听那军官讲说,这时辰他们方才离城么?”缪锐笑道,“休烦躁,且耐心等着罢。”
  “唉,”郭汉俊叹口气,“我七年前来过大都一遭,那时这路上行人尚多,想不到今日萧条如此——对了,若拜住赶在咱们头里宰了扩廓,怎么处?”
  “只须他死,死在哪个手里不是一般?”缪锐略微探探身子,伸个懒腰,“不过自大都往居庸去,便此处路最险窄,若要埋伏,也当在这里左近。”
  四周渐渐昏黄起来了。缪锐从怀里掏出几个蒸饼,递给郭汉俊:“先吃一个,养养气力,才好动手。”郭汉俊接过来咬了一口,抬头看看天色:“或许你我不必动手哩……”话没讲完,突然被缪锐按住了嘴巴。
  “讲曹操,”缪锐凑到他耳边,“曹操到哩。”郭汉俊侧耳细听,果然远远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道路转弯处,出现了几个黑乎乎的人影。郭汉俊往下伏了伏身,张嘴又咬了一大口蒸饼,小心翼翼地咀嚼起来。
  人影渐近,隐约可以分辨出那是七个穿着紧身黑衣的汉子,当先一个髡发长辫,瞧身量正是日间在酒楼上见过的拜住。
  拜住奔到距离缪、郭二人半箭之地,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向几个同伴说了句甚么。缪锐凝神静听,随风而来的只有“扩廓”、“复仇”、“恩相”这几个词,不由暗中点头:“果然是孛罗的余党。”
  拜住一挥手,七人分两个方向蹩往路边,也隐藏到草丛里去了。缪锐不敢大声咀嚼蒸饼,只是用口水泡烂了,一点一点强咽下去,心中默祷:“天可怜见,教鞑子丞相就此送了性命,也算了却大王一桩心病,反元大业指日可成也!”
  约摸酉时刚过了一点,天色已经极为昏黄,在这两峰夹并的山道上,更是几乎漆黑一片,难辨人影。远远的,马蹄声阵阵传来。缪锐、郭汉俊对视一眼,不禁微笑。郭汉俊慢慢伸出手来,抓住了腰间的刀柄,缪锐忙借着风吹草响,按住了他的手,使个眼色,意思且不要轻举妄动。郭汉俊眨眨眼睛,表示明白。
  借着刚刚升起的月光,隐约看见转弯处奔出左右三列,前后五排,共十五匹骏马来。正中间一人,高冠博带,身披紫袍,想必就是当朝左丞相扩廓帖木儿了。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山路两边各是一声呼哨,当先和押后的六匹马前腿一屈,同时向前翻倒。
  马上骑士全都身手矫健,腾身跃下,大叫道:“有刺客,快保护大人!”另外九骑一齐停住,“当啷”连响,兵刃俱已在手。
  拜住等七人一齐飞身跃出,都使长刀,直向那紫袍人冲去。一众骑士或刀或枪,还有使钢杖的,立刻拥上,各寻对手,厮杀起来。
  那使钢杖的原来是个红衣番僧,当先拦住了拜住,喝骂道:“拜住,原来是你这厮鸟,孛罗死了已数月也,你还为他卖命么?!”
  “住口!”拜住大怒:“当初恩相如何看顾你,却不料你是这般反复无常、背恩负义的狗贼!”
  那番僧一边大笑,一边舞动钢杖,磕开了拜住的连环十六刀:“孛罗帖木儿是待我不薄,但那不过私恩罢了,他妄图谋反,业已伏诛。我忠心于朝廷,怎的叫背恩负义?”
  拜住更怒,长刀舞得泼风一般,却兀自攻不破钢杖织就的大网,斜目四顾,见自己的同伴都已陷入苦战之中,心下不由得焦躁万分。
  那立马中央的紫袍人忽然喝道:“多普拉旺,这几只狗交与你了,事毕到居庸来向我禀报——黄瑞、范国瑛、蒋也先,咱们走者!”说着话,一提马缰,腾空而起,从几对战团的头顶跃过,直往居庸关方向奔去。
  拜住急使险招,长刀脱手飞出,掷向那红衣番僧多普拉旺的面门,随即趁对方躲闪之机,就背后摘下铁胎弓来,搭上狼牙箭,弓如满月,弦似霹雳,箭走流星,直向紫袍人后心射去。
  这一箭力道极强,带着“呜呜”风声,眨眼已到紫袍人身后。紫袍人不慌不忙,将身一侧,让过箭头,伸食中两指轻轻巧巧拈住箭尾,一拧身往来路打了回去。这一下力道用得极巧,此箭劲道未衰,只是改变了方向,再加上紫袍人强劲的腕力,去势较方才更急!
  拜住大惊,百忙中抬弓一格,只听“嗒”的一声,他虎口巨震,把持不住,铁胎弓已自坠落尘埃。
  这时候,蒋也先等三人也已经跃马跟上了那紫袍人,四骑飞向缪、郭二人藏身之处奔来。郭汉俊长笑一声:“苍天护佑!”跃出草窠,迎住紫袍人就是当面一刀。
  那紫袍人果是不凡,丝毫不显惊惶之色,狠狠一拉马缰,跨下马竟然前蹄奋起,硬生生地立在当地。郭汉俊这一刀就此劈空,相距马头不过毫厘之差。
  他才在心中大叫可惜,蒋也先等三人已经赶到,各持兵刃,把紫袍人护在了当中。缪锐长剑一抖,也从暗处跳出来,高叫道:“扩廓帖木儿,你今番插翅也难飞了也!”
  紫袍人放声长笑,山鸣谷应,回头向身边一人道:“且告诉他,我是谁人。”“这位正是,”那人轻轻嗓子,“太子少傅、同知枢密院事、领河南江北行省左丞,貊高大人!”
  缪、郭二人一愣,只听貊高笑道:“两位侠客,想要刺杀扩廓帖木儿丞相的,便请枢院里去罢,下官少陪了,”吩咐左右,“留个活口带到居庸来。”
  蒋也先忙道:“知院不忙走,须提防他们还有同党在左近埋伏。”貊高冷哼一声:“戌时要到居庸,军令如山,不能正己,如何统兵?!你们都与我牢牢下了!”说罢一扯马缰,就欲从郭汉俊头顶跃过。
  郭汉俊知道貊高是扩廓帖木儿麾下诸大将之首,岂能容他轻易遁逃,反刀上撩,倒剔马腹,突然手腕大震,已被一柄长枪格住。只听蒋也先笑道:“小贼,汝待往哪里瞧?胜了某的枪,再追知院大人不迟!”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貊高已然去得远了。
  此时缪锐也已经和另两名军官黄瑞、范国瑛战到了一处。二将在扩廓手下都做到千户之职,久历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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