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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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孩-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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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胡大的脸色苍白如纸,牙关又咬起来。
  “你不是说这一带没有狼吗?”警察头儿擦着额上的汗。
  “那兽……俺能……能说得准吗……”胡大咬着牙关吐出这几个字,又怪怪地看一眼伊玛,接着嘴角流淌出白沫,浑身颤抖着,终于挺不住昏迷过去。
  “胡大!胡大!”伊玛又掐又拍胡大,紧张万分,厌恶而恐惧地看一眼那具乱糟糟的还穿着她花裤子,不成人形的公爹的尸体,然后转过头又呼喊起她的胡大。
  “现场只有胡喇嘛和狼爪子印儿,搏斗得很凶,太可怕了。”进去察看狼洞的警察头儿摁灭了手电筒,拍着身上的沙土。死亡原因显而易见。
  “唉,一件小事,咋整的。这胡村长……唉。”警察头儿不胜感叹。见胡大在伊玛的推掐喊叫下已经醒来,就对他们说,“你们两口子,把你们老子抬回去埋了吧,我们从这儿直接回县城了。”警察头儿开着车,一溜烟消逝了。
  胡大和伊玛相拥蹲地半天未动,也不说话,一旁躺着惨不忍睹的胡喇嘛。此时,晚霞如血红,从西天漫洒出无数道血线,网住了这东方的天和地,大漠,横坨,沙洼子,都沉浸在这血光般红影中,并失去原色,升华为幻影。
  拖着那具尸体,他们夫妻俩半夜才回到窝棚。把尸体暂放在那间空了的狼狗窝里等候,人死后尸体不能再进正屋。
  二秃带着村里的干部和亲属们来了,马车上放着褐红漆棺材。哭声一片。这是死人后的惯常现象,当然多数人眼眶是干的。胡喇嘛被拉回去隆重安葬,村干部待遇。全村人吃一次酒席,村上支付开销,所以没有不吃撑的,没有不喝醉的。普通百姓死人也小范围吃席,何况这么老资格的村长,不吃个天昏地暗才怪,而且不吃白不吃。农民们难得吃上一次公家嘛。有个农民醉后笑说天天死个干部多好,那农民天天有好日子过了。
  惟一没有吃喝的人是胡大两口子,他们早早回了野外窝棚。胡大的眼睛红红的。
  后半夜,旷野传出一声孤零零的狼嗥。
  接着便沉寂了。
  不久,淡淡的月光照出一只野兽,正贴着地面,伸展腰身,悄悄接近狼狗窝而来。
  “砰!”胡大的猎枪响了。那狼狗的腿上中了猎枪铁砂子,趔趄了一下,却红了眼,“嗷儿”地叫一声,向胡大扑去。胡大的眼睛含着阴冷的光束,再扣动扳机,可他的手被突然冲出来的伊玛死死抱住,子弹朝天“砰”地射出去。伊玛急嚷:“别打它……别打它……”
  狼狗白耳扑上来,一下子咬住了胡大的咽喉。胡大那单薄而不灵便的身体禁不住白耳的冲撞,倒在白耳脚下,于是他放弃了挣扎。
  他霎时感觉到那冰凉而尖利的狼牙,嵌进自己喉咙里,再横向咬动,他的喉咙便可被咬断。那么一切就结束了。他的双眼安静地凝视离他脸很近的一双闪射绿光的狼狗眼。他等候着那一刻。
  伊玛的巴掌拍在狼狗的鼻梁上,喝道:“松开!白耳,松开!”
  于是两点绿光突然闪避了,接着咬住胡大咽喉的尖牙松开了,取而代之的是粗粝的狼舌舔起他正在渗淌的热血。
  “你咬哇!快咬!咬死我,咬死我——”胡大狂喊。
  伊玛抱起白耳的头,亲了又亲,双眼滚出热泪,魔魔怔怔地唠叨:“去吧,白耳,去吧,回到你的荒野去吧,不要再回来……我会永远想你,再见,走吧——”
  伊玛狠狠地拍打了一下白耳的屁股。
  白耳立着后腿,又舔又拱伊玛,然后瘸着一条腿,“噢——呜——”长嗥两声,转眼向黑夜的荒野奔去了,没有再回头。
  胡大呜咽着,无力地瘫在地上抽搐着。那背负的罗锅一耸一耸地动,依旧挤压着他,使他无法舒展。这真是个很无奈的事情。
  四
  我回村后,听到胡喇嘛被狼咬死的惊人消息,赶到那野外窝棚上看望伊玛和白耳。伊玛和她丈夫依旧住窝棚,不愿回村来。
  伊玛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
  “你……你干啥来啦?”
  “来看看你,看看白耳。”
  “白耳走了。”
  “走了?”
  “走了,公爹出事以后它就走了。”
  我很吃惊。我的白耳回归荒野,回归大自然了,这我可没想到,心里一阵怅然。我还想细打听,可是伊玛显然不想再说这事,态度也很冷淡。
  不过,她有意无意把白耳出走与其公爹出事联系起来说,使我心中疑窦横生。本来黑沙坨子压根儿再没有出现过狼的踪迹。我忽然想起伊玛以前曾开玩笑说过的“谋杀亲夫”这句话,白耳的出走又透露着某种疑点。难道那个咬死胡喇嘛的狼就是白耳,它终于完成了使命回归荒野?
  世界上的事情,本来什么都有可能。而且又隐藏着许多永远揭不开的秘密,我又何必去探究那些牛犄角羊尾巴尖呢?
  伊玛的精神看上去不错,魔怔病也显然好了许多。脸色红润,身体健壮,只是肚子有些鼓突。他们的窝棚生活也井井有条,胡大里外忙活着张罗给我弄一顿饭吃,不时跟妻子交流着意见,看上去关系也不错。
  “你在这儿,看来完全适应了。”我找话说。
  “不适应咋办。”伊玛拍了拍肚子,“我不想把这杂种生在村里。”
  “哦?”我的惊诧不亚于听到白耳出走的消息,盯着她那沉甸甸的肚子,一时不知说啥好。杂种,谁的杂种?
  “我也不知道是老公的还是老公爹的,反正受罪的是我。”伊玛的手轻轻抚摸鼓突的肚子,那眼神变柔和了许多。
  我心中暗暗叫佛。可怜的伊玛,苦命还远未结束,把苦根苦汁又传到了她那尚未出生的不明身份的孩子身上。天哦!
  那天,我被那个胡大灌醉了,他还非得让我当他儿子的干爹不可。
  我苦笑。
  这孩子未出世便有了三个爹,尽管我是“干爹”。
  伊玛在一旁偷偷看我的尴尬神色,直乐。
  我感觉到,这人间也被一只什么看不见的手,恶作剧地颠倒了程序,弄混了善恶黑白。难怪现在的孩子看漫画看动画片都喜欢坏蛋和恶人,不喜欢善良好人。
  我祝福伊玛当个好妈妈。
  第十三章
  一
  我永远失去了白耳。
  我把地窖的门敞开着,又放了一盆美食。可它再也没有回来,那盆美食酸臭在那里,招来了一群老鼠。过去老鼠闻到白耳的气味都躲得远远的,哪敢来抢它的食。
  我又跑到荒野沙坨上寻找过,一声声呼唤白耳。
  牧马人说没看见过狼,白耳尖的狼。
  牧羊人说他放的羊群很安全,从未受到过狼的滋扰。
  白耳远远躲离了我们这一带。
  我坐在沙冈顶上黯然神伤。遥望着西天漫沙,心想,或许它又回到那莽古斯大漠中的古城废墟了吧?去找它真正的母亲,那只母狼,那只充满灵性的狼精。
  我为之一振。这种归宿当然很好。
  难掩心中的伤感,去毛哈林爷爷家时他奚落我。
  “魂儿没了?猫叼走了,狗叼走了,还是叫你的狼狗白耳带走了?”
  豁牙齿的毛爷爷依旧精神头儿十足。
  我欣赏着他新盖的房和屋内摆设。有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进进出出忙活着,有人说是远房亲戚,又有人说是城里包县长派给他的保姆。
  “毛爷爷,你现在可神气了啊,还有人侍候你!”
  “嗨,没辙呀,老眼昏花,又快走不动道儿,咱这种孤寡老人活着难啊,活着真是个累赘。”
  我听着他的言不由衷的话,差点笑了。咱中国人就爱说反话,活得如此滋润,还说是难。成天琢磨着村里的权力再分配,操纵着小小沙村的生杀大权,还称累赘。我有时真搞不清这个老爷子属于哪类人,用简单的好人或坏人标准无法给他下定义。不过我倒很喜欢他,因为他啥事都跟我说,不把我当一个甚事不懂的无知少年。
  “你还惦记着你那狼狗哪?”
  “我跟白耳生死之交,亲如兄弟。”我远望窗外天际说。
  “你还是趁早忘了它吧,也千万别再把它找回来。”
  “怎么啦?找回来怎么啦?”我奇怪。
  “有人也惦记它呢。”
  “谁?”
  “还能是谁,胡家的人呗。他们怀疑白耳逃走后咬死了胡喇嘛,他们派人满沙坨子找你那个‘兄弟’呢,呵呵呵。”不出家门便知村中事的毛爷爷抚须笑着说。
  “有这种事?难怪白耳再也没有回来过,原来是他们吓走了它。人都死了,还扯这哩咯儿棱。这叫恶有恶报,就是白耳咬死了他也是为了报复。”我生气地说。
  “哈哈哈,你这小子,净胡说八道。你这话可别让胡家的人听见。”
  我们正说着,爸爸却来到毛爷爷家。我吃了一惊,以为他是来找我的。只见毛爷爷满脸笑容,又是泡茶,又是拿烟,十分热情地招待着爸爸,把我撂在了一边。
  爸爸看我一眼,没说话,跟毛爷爷聊起话来。显然,他是有事应约而来。
  “苏克,咋样,想通了吧?”毛爷爷笑呵呵地问。
  “毛叔,这事,我还是没法答应你。”爸爸为难地答复。
  “你身为党员,我也是咱村支部一个老委员,你应该尊重和服从村党支部的意见,一个党员嘛,应该有使命感。过去你说要寻找儿子,现在儿子找回来了,该出来干事了。”毛爷爷试图说服爸爸。
  我暗暗替爸爸难过,好可怜的爸爸,他算是摆不脱毛爷爷这老狐狸的纠缠了。我也好生奇怪,别人都哭着喊着争抢村长这个位子,可我爸爸躲都来不及,视若粪土,甚至瘟疫。为何毛爷爷又看上他,揪着不放呢。真是一对儿怪人。
  “毛叔,我这人就不能当官儿,在当兵那会儿当个小小的班长,我都搞得乱七八糟的,后来他们又要让填表提干什么的,吓得我赶紧要求脱军装复员。唉,我这人天生怕官儿,也怕自己当官儿。”爸爸挠着头向毛爷爷诉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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