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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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骨头-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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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对母亲说,倘若永远是秋天多好啊!母亲笑我傻,她说,草原最美的时候是在春天。于是,我就盼望着自己快快长大,想像着自己在鲜花遍野的草原上奔跑的情景。没想到,命运戏我,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我远离了草原。我不敢想像命运还会再戏弄我什么,所以,我不能再浪费一点时间。
  我要在春天里的草原上奔跑,我觉得我还能在风雪中坚持。
  是的,我还能在风雪中坚持,我不愿浪费一分一秒的光阴。就这样,我充满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一瘸一瘸的沿着冰冷的铁轨往前走着。
  身上的伤口被冻裂,化脓,结不了痂。一个星期没吃到老鼠了,只能在雪地里刨些根茎充饥。可恨的是枕木上结了冰,打滑,把我的三条半腿折腾的够戗。我也越来越虚弱,眼前常常出现幻觉。时而一片绚烂的草原,时而一片漫漫黄沙,时而茜茜手持着水晶骨头召唤我,时而女主人一双绝望而凄凉的眼睛,时而帝王站在城市的最高处哈哈大笑,时而情人冬冬背着行囊从我身边匆匆走过,时而臭美在亚玛逊河里沐浴,时而杨老板点钞票的夸张嘴脸……时而眼前一黑。
  最终,我在一阵激烈的眩晕中跌倒。
  开始,我还能感觉到雪花落在身上,轰隆的火车呼啸而过,晃晃的光将万物照得极为模糊,慢慢的我什么感觉也没有了。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一道光门,父亲和母亲伫立在门口,朝我张开双臂,呼唤我的名字,让我进入他们的怀抱……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小木屋里,屋子中央有一个碳炉,烧着旺旺的火,火上有一个水壶,壶嘴里不时溢出一缕缕飘渺的烟气。这是哪里?我爬起来,走向门口,没走两步,便被一根粗硕的绳子拉住,绳子的一头拴在柱子上,一头拴在我的脖子上。
  这时,一个穿着破棉袄的老头抱着一捆木柴进来,他放下木柴,拍拍身上的雪,却落下一大朵棉絮。他把棉絮捡起来,重新塞进破棉袄里,猛地看见我,愣了一下说道,醒啦?我是在铁路边发现你的,冻的僵硬,尚有一丝气息,于是把你背回来。他又自言自语的叨叨,这个年头,狼还真少见。
  我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我在风雪中昏迷,被善良的老头救了回来。我刚想感谢他救命之恩,求他把我放走,却听见他一声叹息道,我一个孤老头子看守着林场,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正好,你就待在这里陪我吧,咱俩也有个伴。我不嫌弃你是只狼,你也不要嫌弃我这里的生活条件不好。
  我听后,差点没吐出血来。我千辛万苦的从大城市里逃出来,难道就是跑到这荒山野岭为你送终啊!我拼命的朝他吼叫,撕裂着嗓子。他荣辱不惊,埋首烤他的馒头,香气弥漫开时扔了一块给我。我哪里吃得下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我没有妥协,见到老头就朝他愤怒的咆哮。他还是那副不理不睬的样子,烤馒头的时候分我一份,然后向我娓娓道来他的故事,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老年,从老年到如今,也不管我听不听。这老头小时候家里穷,为了寻口饭吃,16岁的时候糊里糊涂参加了国军,淮海战役时被解放军俘虏,因态度较好又不愿回家便成了解放军,他不回家的原因是家里没人了。后来全国解放,他复员做了一名林场工人,几年后娶了一个蛮漂亮的媳妇,别人都说他艳福不浅,他笑笑,很是自豪。文革的时候,他被莫名其妙的打成反动派,说是什么国民党潜伏的特务,这一关就是十年。平反后,回到家,发现媳妇早就抱着娃跑了。后来,组织上给他介绍了个没孩子的寡妇,他没怎么看就答应下来。当时,他快50岁了,别人不挑拣他就算不错了,他有自知之明。那寡妇人不错,勤快,温顺,就是不会说话,原来是个哑巴。又过了5年,寡妇死了,老头就再也没有结过婚,一个人看守着林场到现在。老头说,寡妇是淹死的。他和她有一天晚上从村里看完露天电影回林子。他走在前,寡妇走在后,寡妇不小心滑进路边的河里,喊不出救命声,扑腾两下便沉到了水底,他到家后才发现不见了她。第二天,寡妇的尸体浮上来,老头抱着她哭了整整三天。
  老头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讲他的故事,我都能背下来了。其实他的故事很普通,他也是一个普通的人,他只是想说话而已,他今年70岁了。
  春天来了,雪融化了,万物苏醒。春天里的草原我是看不见了,只待来年。老头丝毫没有放走我的意思,我不再对他咆哮,因为咆哮对老头没有作用,反而能激起他的兴奋,让他感到自己并非是孤零零的一个。我变得沉默起来,老头还是不厌其烦的向我讲述他的故事。
  又过了一年,我依旧没有看到春天里的草原。
  老头讲故事的热情丝毫不减。他从未解开过柱子上的绳子,带我走出小木屋,我可活动的范围就是绳子的长度。我甚至怀疑这木屋外面是不是一片苍莽的山林,老头兴许只是物质与现实的化身,为了惩罚我的背叛,将我永生囚禁。倘若是这样,那梦想与自由的力量了?我不能绝望,不能妥协,不能向老头低头。
  我对抗老头的武器就是沉默。
  老头镇压我的武器就是不停的讲述他的故事。
  时间是我和老头较量的惟一筹码。
  渐渐的,我陷入无以复加的困惑中,这是一场我能赢得的战争吗?我深深的怕,怕强大的精神力量被时间一点一点的蚕食,我的肉体被禁锢,我的灵魂也被禁锢。恍惚中,我觉得自己就在一个可见的生活里,我可以轻易的看见生命的尽头,我和未来肩并肩的挨着。我就像一条被标示出轨迹的光线,没有悬念的向前延伸着。一切看似充满了意义,一切其实毫无意义。
  就这样,整整四年过去了。我的肉体老了,身上的器官均呈现出衰竭的迹像,我的心反而充满着火般的热情。老头了?也老了,其实他早就老了,他现在比老还老了,讲故事的时候经常弄错次序、人物和混淆情节,这说明他的心也随之肉体老了。在我与他旷日持久的较量中,我总算以心的年轻占据着优势。
  一天晚上,老头蜷缩在床上,呻吟着,看着我。
  他说,我们都老了。
  他说,谢谢你陪我度过了幸福的晚年。
  他说,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
  他说,来生你做人我做狼吧。
  他颤巍巍的起身,走到我面前,解开我脖子上的绳子,拍拍我说,去吧!
  我没有动弹,因为我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他苦笑着望着我,然后一头栽倒在地,没有了动静。许久过后,我才挪动身体,用手指探他的鼻息,没有了呼吸。他死了。我终于在与老头的较量中胜利了!
  走出木屋,我被眼前的景像惊呆,木屋四周是一片在月光下涌动的浩淼湖水,木屋建在湖水中央的一个孤岛上。孤岛很小,跟女主人的别墅差不多大。我绕着孤岛走了一圈,在木屋后面发现一座坟茔,墓碑上刻着:我丢失了你的肉体,但我守住了你的灵魂。
  我估计着这坟茔便是那寡妇的,她的魂魄就在这四周的水域里漂泊。但她的魂魄并不孤单,老头一直陪伴着她。我开始不再怨恨老头起来,我开始喜欢老头所讲的故事了。接着,我发现一条小船,解开缆绳划着它渡到了对岸。
  我继续上路,走在没有完成的旅途中。
  我老了,十年,我的一生。虽然我的一生只相当于人的1/10,但我们的衰老没有区别,走路时而踉跄,老眼时而昏花,听觉时而失灵。若有区别的话,就是我的心和我的灵魂尚且年轻着。
  我老了,十年,我的一生。
  其中只有5%在草原度过,然而正是这5%决定了我的归宿。剩下的95%恍若一个梦,看似很漫长,其实短促一瞬。因此,我离开草原只是昨天的事。现在,我要回家了。
  一路上可谓艰辛无比,这很容易想像,幸好性命无忧。因为这一路,除了人就没有什么天敌了,天敌只能在动物园和马戏团里看见。其间也遇到过狗贩子、猎人,他们都很轻易的抓住我,但看了看我,摇摇头便把我放了。物质与现实已完全放弃了我,他们已然知晓,我是不可被征服的。
  半年后,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来到荒漠的边缘。我知晓,只要越过这漫漫风沙,就到家了。
  我还记得,此处就是当年捕获我的猎人的村庄,可如今一片残垣断壁,半埋在黄沙之中,寥无人烟。不对,废墟当中还有一户破落的人家,屋顶正冒着虚弱的炊烟。我感到好奇,悄悄的靠近。老远,就听见猛烈的咳嗽声,声音里带着血丝。我从墙缝朝里窥视,屋里昏暗,见一个老头奄奄一息的歪在木板床上。短促一瞬,我便认出了他,他就是那个残杀我一家的老猎人,他就是那个把我带出草原的人,他化成灰烬我也识得他的容颜。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复仇的欲望,我不是一直渴望这样的时刻吗?
  屋里除了他便没有他人。老太太了?老猎人老婆了?年轻猎人了?年轻猎人老婆了?还有那个纯净的女囡了?女囡如今恐怕已是青春萌动的少女了。仔细端倪着屋子里的情景,只有两把牙刷,两张破床,两条黑毛巾……所有的迹像都表明这屋里只有两个邋遢的男人居住。另外一个男人铁定是年轻猎人了。我还看见斑驳的墙壁上挂着一张防沙地图,地图四周贴着一张张灰蒙蒙的奖状,上面依次写着:……02年防沙英雄、……03年防沙英雄、……04年防沙英雄、……05年防沙英雄。我大胆猜想,老太太归西了,老猎人老婆因病早逝了,年轻猎人老婆带着女囡改嫁他乡了。倘若一切都是真的,整个村庄就只剩老猎人和年轻猎人两个人了。
  惟有他们父子俩还坚守着这片生养的热土,与无情的风沙抗争着,撕杀着。结果,显而易见,他们的力量实在太薄弱。
  老猎人的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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