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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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关东-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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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开棺材盖。
  那棺材里躺着的人一下子坐起来,跳出棺材说:“奶奶的,憋死俺了!”棺材里竟蹿出个活人来,围观的人先是以为诈了尸,胆小的赶紧往外跑,待听到那人说话,才明白了怎么回事,立刻像炸了营,纷纷说:“这不是熊人吗?”“王八蛋才干这缺德事儿!”“报告官府,整整这伙混蛋!”胖子和那几个人有点慌。朱开山问潘五爷说:“咋出这种事儿呢?老哥,咋办哪?”潘五爷张了张嘴,扭头就走,被小康子几个人挡住了去路。胖子喊道:“潘五爷,你别走啊。”瘦子说:“五爷,你走了我们咋整啊?”朱开山呵斥那伙人说:“不要拽潘五爷!你们做的混账事情和潘五爷有什么干系!”胖子说:“老掌柜的,我们都是听潘五爷才这么做的。”潘五爷回身,狠狠地瞪着他们说:“少他妈血口喷人!”朱开山说:“对,别血口喷人,五爷是我请来的说和人,我还得谢他呢!”胖子说:“大人不计小人过,其实,我们是受了潘五爷的指使……”朱开山说:“放屁!潘五爷是我的老哥,是我的朋友,他怎么能对我做这种缺德事儿?你们要想把今天这事情了结了也容易。都先给我站起来!”
  那几个人站了起来。朱开山说:“当着街坊四邻,我说一句,你们跟我说一句。”胖子说:“哎,我们说。”朱开山说:“我们来这里撒野放泼讹人。”那几个人嘟囔说:“我们来这里撒野放泼讹人。”朱开山说:“大点儿声!”几个人大声地说:“我们来这里撒野放泼讹人。”朱开山说:“和潘五爷一点儿关系也没有。”那几个人说:“和潘五爷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潘五爷悄悄骂了声说:“一群废物!”
  山海关战场九门口前线指挥部设在山上的一座破庙旁。远处枪炮声隆隆,传武趴在一块大石后,正用望远镜专注地看着前方。郭松龄走过来,伏在他身边。传武骂道:“真他娘的笨!又没上去!”郭松龄接过望远镜,向前望去。传武说:“我心里真有些痒痒了。不用多,要是给我一个排,我从那片树林后面兜过去,肯定拿下来。”
  郭松龄放下望远镜,盯着传武说:“真的?”传武说:“手拿把掐!”郭松龄说:“那好,你把卫队带上去!”传武说:“那哪行?我们是保卫你和司令部的。”郭松龄说:“你把它打下来了,就是最好的保卫!”传武兴奋得有些按捺不住说:“那我就去了?”郭松龄说:“去吧!不过,只许伤亡一人!”传武立正笑了说:“那就是我!”郭松龄爱怜地看着传武,一挥手说:“去吧。”
  传武带着卫队进入树林。闪转腾挪间,人已到了直军的前沿,一个机枪手疯狂扫射着,压得卫队抬不起头,传武瞅着一个掩护的机会,一抬手射中机枪手,敌人哑了火,奉军卫队趁机冲上山头。
  郭松龄伏在大石后,一边观望一边点头,连司令张学良来到他身边都没觉察,张学良的副官咳嗽两声,郭松龄忙才起身敬礼说:“少帅,你怎么来了?”张学良说:“不拿下九门口,咱们就进不了关哪!”郭松龄说:“我已经把卫队投上去了。”张学良说:“茂宸,到这一步了吗?”郭松龄说:“卫队天天闲着,也该练练兵了。朱传武这小子真行!上去了!”
  张学良夺下郭松龄的望远镜,说:“我看看。我听说过他,能打仗。”郭松龄说:“他好像天生就是军人,我得好好带带他。”张学良兴奋地以掌击石说:“好!拿下来了!这小子,是行!”郭松龄说:“这块骨头啃下来,我们就算进关了!”张学良把望远镜还给郭松龄,说:“茂宸,这回进关了,有啥想法呀?”郭松龄说:“少帅,但愿再别打了。”张学良仰天长叹道:“唉,上命难违呀……”
  战事暂歇,郭松龄难得清闲,叫了传武一起开车去郊外放松,他们步上一个高坡,纵眼望去,一片绿海。郭松龄说:“这里跟我老家奉天城北的道义屯差不多。”又问传武说,“传武,最近家里有信儿没?”传武说:“我这个人,野惯了,我不管家,家也不管我。”郭松龄说:“媳妇也不管了?”传武苦笑了一下。
  郭松龄说:“哎,去年,临进关前,你曾为几个逃兵求情,你说什么来着?你说他们不是逃兵,只是不愿进关打仗——是这话吧?”传武说:“是。”郭松龄说:“你是不是也那么想的?”传武说:“我是替他们想。头一次打曹锟、吴佩孚,在长辛店,我们死了那么多弟兄,看遍地血糊糊的尸首,心里疼啊。家都在东北,命咋搁在这了?我是一个啥都不在乎的人,可他们不是。一个弟兄临死前还跟我喊:兄弟,把我的尸骨送回老家坟地里去。”郭松龄说:“当兵是要打仗,可为了什么呀?他老帅要争地盘,咱就得卖命,值吗?这次我们打赢了,地盘大了,杨宇霆、姜登选他们却当了封疆大吏——督军,多少士兵的血呀!”传武说:“副司令,大伙都说,老张家对你不赖。”郭松龄说:“那是我为他老张家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我不是他家豢养的狗,我是国家军人!东北军军人!”传武受到感染说:“副司令,你说得对呀,我们应当是国家的军人,是东北军的军人,不是那家养的狗!”
  俩人又默默地走了一段路。郭松龄说:“传武,你听没听过有人背后管我叫什么?”传武笑而不答。郭松龄说:“对,郭鬼子。说我鬼——要是夸我呢,那是说我聪明过人;要是骂我呢,那是说我奸诈透顶。其实,他们都不了解我。了解我的,只有少帅。你刚才的话说对了一半儿,不是老张家对我好,是少帅对我不薄——知遇之恩哪!少帅信任我,把他的部队也交给我管了,这也证明他和我有共同的想法。他和他的老子不一样,老帅为一己之私,穷兵黩武,使东北民穷财尽,兵祸连年;少帅比他强多了,少帅心中有国家,有百姓,有故乡之情。要是少帅主掌东北,那一定是另一个样子。”郭松龄面对大地,猎猎长风,扑面而来,他不觉悲怆,长吟道:“十年天地干戈老,四海苍生痛苦深。此中何处无人世,只恐难酬烈士心。”
  朱传杰正和小康子点货,见张垛爷进来,忙招呼说:“爹,来了?”张垛爷说:“传杰,晚上到我那儿去。”小康子对传杰说:“怪了,垛爷叫你大号了!”传杰说:“爹,有事儿啊?”张垛爷说:“咋的?没事儿就不兴去看看我?”传杰说:“好,我带点儿酒菜去。”张垛爷说:“不用,我给你备下了。”小康子说:“垛爷,我也去。”张垛爷说:“我和传杰有话说,你算老几?”小康子伸伸舌头。张垛爷向外走去,传杰说:“爹,我这就跟你去呗。”张垛爷说:“我到街里去买身衣裳,一会儿你再去。”小康子低声说:“这老爷子,今儿个有点儿怪呀……”
  炕上摆着饭桌,桌上菜已摆上,酒已烫好。张垛爷盘腿坐在桌边,两眼盯着酒菜,一动不动。传杰拎着酒菜推门进来,说:“爹,真准备好了?”
  张垛爷说:“上炕吧。”朱传杰盘腿上炕,看着桌上的酒菜,胃口大开说:“啊,爹还真有这两下子,挺香啊!我给你带来的酒菜,只好明天吃了。”张垛爷说:“好,那你明天就再来一趟。来,吃吧。”传杰说:“我得先敬你一杯啊!哎,爹,你买衣裳了吗?”张垛爷说:“买了。”传杰说:“咋不穿上啊?穿上呗,让我看看。”
  张垛爷说:“还没到时候呢。来,咱爷俩儿先干一个。”二人喝了酒,传杰又把酒满上说:“爹,有啥话你就说吧。”张垛爷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干爹的大号不?”传杰摇摇头。张垛爷说:“唉,看你干爹这辈子混的,连个名都没留下。”传杰说:“真的,爹,你叫啥呀?”
  张垛爷说:“我叫张得本。得本儿,我这辈子,也真应了这个名了,不赔不挣,也就得个本儿吧。”朱传杰说:“咋能这么解呢?干爹,得了本儿,那不就是又攒了个本儿嘛。”张垛爷说:“我可不这么想。我走了大半辈子垛,能留下本儿——我这个人,就是祖坟冒青烟了。我记不住我娘,我两岁上娘就死了,爹我也就记个大荒儿,是个闷哧汉子,土里刨食儿的庄稼人。他把我带到关东山不久,在脚行扛大个儿累得吐血死了。我不是个好人,不都叫我张咕咚吗?我是咕咚,不咕咚我这本儿就没啦。我偷过,骗过,耍过奸,使过坏,都是为活命,也就是为了本儿!我不攒,也不留,有了就花,没了再想法儿去挣,我不贪,够本儿就行。到如今,我也就是个本儿。”
  传杰说:“你还有我这干儿子呢。”张垛爷说:“所以呀,认识你,这辈子我也算收了租子——得利了!”朱传杰说:“爹,你把我这利再放出去,利滚利!往后啊,你别跟马帮了——你别不乐意听,你年岁毕竟大了,垛道上的事儿我也摸得八九不离十了,你就享清福吧。我给你盖个房子。”张垛爷说:“那我还叫张得本儿吗?”传杰说:“那就叫张得利。”又打趣道,“想给我找个干妈不?要想我给你张罗。”
  张垛爷说:“臭小子!我呀,够本儿就行了。传杰,记住干爹的话,啥时候都得保本儿!”传杰说:“那是,把本儿赔光了,那还咋干事儿呀。”张垛爷说:“明天你可得来呀!”传杰说:“来,我带的酒菜我得陪你打扫了。”张垛爷说:“一早儿就来。”传杰说:“一早儿?”张垛爷说:“对,一早儿,多带几个人来。”传杰问:“干啥呀?”张垛爷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来,喝酒!我先谢你一杯。”传杰说:“谢我啥呀?”张垛爷说:“你就喝吧。”二人喝下酒。
  第二天一早,传杰记得垛爷的话,领着小康子和几个赶垛子的伙计来到张垛爷家门前,看见门上的一扇门板没了。传杰纳闷,往屋里一看,惊恐地呆住了——炕上,张垛爷穿着黑色的新寿衣,直挺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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