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让我问你:昔年绿珠盟誓,柳氏尚记否?”
绿珠盟誓,是当年北周臣子,为复辟北周,在赵王宇文佑领导下,举行的一次仪式。柳周臣那年还未出生,但是却听父亲提过多次。他见过绿珠匕,据说是宇文佑之子的心爱之物。
柳周臣慢慢坐下来,但脸上依旧流露出不虞之色。
想必换做是谁,被人以这样的方式请来,心里一定不会愉快。柳周臣同样如此,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也不用酒菜,只是瞪着李言庆,分明是在告诉言庆:我坐在这儿可不是怕你,是因为先父当年的盟誓。
言庆却毫不在意,用银箸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放在口中慢慢品尝。
“这洞林湖里的鲤鱼,虽比不得黄河鲤鱼的鲜嫩,却是别有爽口滋味。我特意请本地名厨做出,柳先生不尝一尝吗?”
“洞林鲤鱼甚美,不过日日品之,也会厌烦。”
你别以为我会帮你!
老子在郇王府里,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用的着被你绑过来,吃你这里的鱼吗?
李言庆笑了,把银箸放下,捻起一旁的手帕,蘸了蘸嘴角。
“先生以为,我请您来,是为何事?”
柳周臣道:“除虎符外,还有何事?难不成,你要帮助小郡主重建大周?”
“昨日之日不可留,大周已为南柯梦,朵朵心里也很清楚。
至于虎符嘛……先生以为,王爷能扣押多久?王世充与李逆已经交锋,战火迟早会波及荥阳郡。难不成郇王准备坐以待毙吗?能早一日准备,就多一日胜算。我无意与王爷争权,大家都是为了荥阳好,又有什么可争的呢?若先生不信,我可与您打赌,三日之内,王爷必会奉上虎符。不管王爷如何看待于李某,李某对王爷绝无恶意,他迟早定能明白这缘由。”
“是吗?你若不想得这荥阳,何苦与徐世绩合谋?
若非你知道了王爷的二虎争食之计,于是设法令徐世绩打出荥阳郡,使得王爷痛失一臂,你又岂能如愿?”
“凡事有因必有果,我与徐世绩合谋,却是何人种下的因呢?”
“你……”
“柳先生,我今日请您来,不是为了和您吵架。我请您来,一是为家父道谢,二是为荥阳百姓请命而已。”
“你父亲和我有什么关系,道什么谢?”
柳周臣脱口而出,不过话出口之后,却突然间闭上了嘴巴,惊讶的看着李言庆。
言庆微微欠身,而后笑着饮了一杯酒。
“柳先生不必惊异,您猜对了!”
“你是孝基兄的儿子?”柳周臣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亲生的?”
不等李言庆回答,他突然醒悟过来,自言自语道:“没错,你应该是亲生的……孝基兄有一子,不过早年随言家村被灭门而消失不见。而你也非郑氏嫡传,只不过是郑世安收养过来。
我想想……你户籍所记载,是开皇十八年秋被收养。
那一年也是秋天,少主在洛阳被杀,言家村也是在秋天被灭了门……我的天,你竟然是孝基兄的儿子!”
柳周臣惊呼一声,旋即捂住了嘴巴。
他似乎在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喝了一口酒,才算是缓缓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怪不得,怪不得啊……孝基兄他如今,还在巩县?”
“家父在十余日前,已经离开。”
“让我猜一猜。”柳周臣眯着眼睛,看着李言庆,“你父亲是李阀弟子,李渊在上个月于太原起兵,你父亲应该是回转了太原。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其实保得不是隋杨,而是你李家?”
李言庆不置可否,饮了一口酒。
柳周臣笑了,“龙之变化,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藏芥隐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
哈哈哈哈,你李家上下,果然堪称人间之龙。孝基兄为家族隐姓埋名,奔走半生,甚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唐国公长于隐忍,忍世人不能忍,而终得机遇,乘势而起。可是你,似乎更加了得。兴时吞吐宇宙,六岁扬名天下,十岁即为宗师;隐则蛰伏山野,似与天地相合。
李郎君,若柳某猜的不错,你今日来,是为李唐而来?”
李言庆笑了笑,起身为柳周臣满上一杯酒。
“先生,今天下大势如何?”
“一个乱字了得。”
“隋杨可有复兴之姿?”
“若五月前,今上返回中原,当有兴盛之机。不过如今李渊起兵,只怕这大局难以挽回。”
李言庆说:“若天下大乱,荥阳又如何?”
“荥阳必遭刀柄之祸。”
“然则杨公可保荥阳否?”
柳周臣脸一抽搐,闭口不语。
“看来先生也清楚答案……而且我也知道,若荥阳危时,杨公定会择一豪强相投,以全其身。
然则杨公全其身,荥阳遭劫难。
先生也是读书人,这圣人之道,我不想多言。我只问先生,可忍见荥阳六十万百姓生灵涂炭否?”
柳周臣只管大口喝酒,却不愿回答。
“儒者,何以为儒?”
“仁即为儒。”
“今我为六十万荥阳百姓请命,但不知先生如何抉择?”
李言庆步步紧逼,把个柳周臣逼得哑口无言。言庆言辞之利,使得柳周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苦笑着抬头,凝视李言庆。
半晌后道:“李郎君,有什么吩咐,你且说来。不过我把话说清楚,若是危及杨公性命,我宁可背道,亦不愿为之。”
“我与杨公,绝无恶意。”
李言庆正色道:“我只是想请先生为我盯住杨公。若有朝一日,杨公意欲抉择时,请告与我知。”
“你保证,不伤杨公性命。”
“我可以我性命担保,若杨公有伤,李某定遭五雷轰顶。”
柳周臣一咬牙,站起身来,与李言庆击掌三下,“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第四卷 麒麟高卧声自远 第084章 交易
李言庆不怕柳周臣反水!
这是个聪明人。很清楚如何保全自己。宇文佑刺杀杨建失败之后,他就牢牢抱住隋室宗亲的大腿,甚至成为杨庆最为信任的心腹幕僚。这些年来,柳周臣非但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而且过得非常滋润。这样一个人,李言庆相信他可以看得清局势,也知道该如何去做选择。
柳周臣不是没有想过去告密,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告密的冲动。
从今天李言庆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绑到洞林湖的手段来看,这荥阳县城里,遍布他的耳目。
要知道,荥阳县大街小巷里,如今有二三百顶出租轿子。
就算全部都是两人抬,也就是说整个荥阳县里,李言庆至少有六百个耳目。这六百个耳目里,真的有多少,假的有多少?谁能分得清楚?如果要强行抓捕,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激起整个荥阳县的暴动。天晓得有多少没有土地的人,在那边等待着一顶出租轿子的分发呢?
再者说,证据在哪儿?
李言庆大可矢口否认,到时候他柳周臣反而更加麻烦。
朵朵。那可是僚王公主。在成都郡有户籍,堂堂正正的隋室册封。抓了朵朵,杨广就得担心岷蜀动荡。这种时候,谁敢去碰触,谁又能去碰触?
柳周臣能活的如此滋润,就是因为他能看得清形式……
所以,柳周臣最后还是决定闭口不言。通风报信?可以!如果形式果真不好,我就通风报信!
柳周臣拿定了主意,一如往常,继续出入郡守府。
与此同时,李言庆在荥阳县等了两天之后,杨庆终于召见他,并将那半阙虎符,交给李言庆。
由此,言庆正式接过了河南讨捕大使职权,总督四郡五十二县兵事。无需奏报,可自行决断。
休要小看这‘自行决断’四个字,有了这四个字,李言庆在军务上,再也无人可以襟肘。
获得完整虎符后,言庆立刻返回巩县。
他将讨捕使府邸设立于洛口仓,并在第一时间,征召兵卒。
马上就要秋收了,言庆不敢大肆耗用人力。
于是在征兵令上,李言庆注明:不满二十不招,年过四旬不招,家中独子不招。成亲不满一载者不招,身有残疾者不招,体弱多病者不招……
征兵令可谓充满了人性化,共设立九不招,十不收。
以至于李言庆征召令发出之前,薛收等人连连咋舌。这么严格的筛选,又能征召多少兵卒?
李言庆笑道:“我所求者,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瓦岗数十万人马又如何,不过乌合之众。我守荥阳,两万足矣,又何需动用太多民力,以使百姓恐慌?”
然则就是这么严格的筛选,在六月中旬时,却征召一万五千人。
而黑石关的八千战俘,也经过了一定程度的筛选,留下五千人之多。余者则被处以劳作之刑,负责修缮黑石关和虎牢关两地城池。两万精兵,再加上鹰扬府中两千悍卒,共两万两千人。
看着手中名册,李言庆微微点头。
六月末。右骁卫府下诏,命杜如晦为黑石府鹰击郎将。
麦子仲调任钦州,为钦州都护。罗士信晋升黑石府别将,王伏宝出任黑石府兵曹之职。而姚懿,则被封为黑石府长史,下设六团十八旅,一并归入河南讨捕大使所辖,听从讨捕使调遣。
同月,李言庆再次上表东都,请封萧怀静为讨捕使府衙副使。
下分八营,设八骠骑。分别是雄阔海、阚棱、郑大彪、罗士信、王伏宝、辛士杰、郑善宝、崔万里。
其中,辛士杰是辛文礼的侄子,郑善宝是郑善果的侄孙,崔万里则是管城崔氏族人。
对于这样的安排,杨庆也没有反对。
辛士杰、郑善宝、崔万里都是杨庆一手推荐过去,李言庆没有任何拒绝之意。
虽说八骠骑中有五人属李言庆一系,然则杨庆能占据三营,也算是心满意足。加之李言庆并没有把讨捕使府衙设立在荥阳县,表明他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