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到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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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星到来的日子-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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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倒下的小男孩躺在地下,黑乎乎的一块,一只胳膊伸展开,两只脚也叉开着。没有人靠近他。汽车已经停了,里面坐着的三个人。六七个人把车团团地围住,好像防止车再开走。有个人,就是那位著名的工人领袖米切尔,正用压低了的激烈的语调与里德卡争论着。我离得较远,所以听不见他们在争吵什么。我身后,煤矿大门都已经打开,有人过来准备推汽车。在汽车与大门之间的空地非常泥泞。

我紧紧地抓着衣袋里的左轮手枪。我神智有些不清醒地往前走,走得并不快。结果,几个人匆匆忙忙超过我加入到那伙阻挡车的人群中去。

里德卡穿着他的皮大衣,站得高过他周围的那伙人。他的手势很随便,也很有威慑作用,讲话的声音很洪亮。他的确很注意自己的形象。他个子高大,头发金黄,英俊潇洒,有一副男高音一样绝妙的嗓音。米切尔也是一个坚强的人,他的话语铿锵有力。

“他们撞伤了那个男孩,”米切尔反复说,“你们不能走,看看这个孩有没有事。”

“这要看我是否高兴。”里德卡说着,转向司机:“嘿,下车看看。”

“你最好小心点儿。”米切尔说。后来,司机在踏板上犹豫不决。

坐在后面座位上的人站起身,向前靠着,开始对里德卡讲着话。于是,我的注意力又一次转移到他。他就是年轻的弗拉尔!彗星的光芒照亮了他英俊的脸。

米切尔和里德卡在争吵。他们的争吵声越来越高。眼前出现的新情况使我不得不把他们的争吵抛到一边。弗拉尔,又是你!

我暗中打算对付的人与我不期而遇了。

将要发生一场格斗,很可能是一场混战。因为我们两人都在这儿。

我脑中在想:我该怎么做?我希望我丧失了记忆。我就不用为这事而烦恼了。我决定立即采取行动。我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把左轮手枪。忽然,我想起枪里还没装上子弹。我转过身,在那些像潮水一样向汽车涌来的人流中挤出一条路。我站在道边的垃圾堆旁,那里很安静,也不会被人发觉。我可以悄悄地装上子弹。

一个年轻人紧攥着拳头,大步向前走,一眼看到了我,便踌躇了片刻。

“怎么?”他说,“你难道不怕他们吗?嗯?”

我又回头扫了他一眼,恐怕他看到我的手拖。接着,我看到他的眼神有了变化。他看着我,有些疑惑,然后,咕哝了一声,走了。

我身后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我犹豫了一下,向汽车走去。忽然,我又返回到垃圾堆。本能告诉我,绝不能让人发觉我在给枪装子弹。我冷静地想了想我所要做的事的后果。我又回头望了望那边激烈争论的人群,也许那里已经开始了一场战斗吧?

我走到一块凹地,跪在杂草上,手指僵硬地装上了一个子弹匣,然后站起来,思考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踌躇了一下,又转回身,把所有子弹匣都装上了子弹。我的动作迟缓,手有点不灵活。我最后检查了一遍,恐怕忘了什么事。然后,我蹲伏着,有几秒钟没有站起来,尽力控制着由于紧张而迸发出的冲动。我犹豫着。一刹那,头顶上的彗星发出一道极强烈的白绿色的曳光闪过我的脑际。当时,我生平第一次明确地把它与人类社会中激烈的暴力联系到一起,把它与我打算做的事联系到一起。就在那种绿色眩目的光芒降临人间的时刻,我要射击年轻的弗拉尔。

可是,内蒂怎么办?

在这么短的时间,想要把这显然十分复杂的事情弄清楚是不可能的。我越过了垃圾堆,慢慢地向争吵的人群走去。

当然,他必须去死……。

如今,我想让你相信,我根本不想在这种混乱的状况里去谋杀年轻的弗拉尔。我并没有把这事情想象成那种结果。我还没有把他与贵族里德卡和我们周围漆黑一团的工业世界联系在一起。他属于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属于柴克斯黑尔。那个世界到处是花园,有阳光一样温暖的情感,那个世界有内蒂。他在这里与我结了仇怨。我太疲惫了,太饥饿了,竟无法将事情理出个头绪来。我们之间复杂的对抗关系刺激着我。由于处在情感的纠纷中,脑子里始终充溢着要发生对抗冲突、要采取暴力行动的想法。我始终想着这些事,无法摆脱,好像这是无法改变的结果。

这时,传来一位妇女的尖叫声。人群开始向后涌动。战斗开始了。

我相信,里德卡已经从车里跳下来,撞倒了米切尔,工人们正从煤矿大门跑出来帮助他。

在人群中,由于拥挤使我很难走开。我清楚地记得有一阵,我被困在了两个大个子之间,两只手臂像被钉住不能动弹。

我靠着汽车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绕过汽车,遇到了年轻的弗拉尔。他正从后座位上下来。他的脸上映着汽车桔黄色灯光的颜色。这色彩与彗星的光彩重叠,使他看起来有些怪怪的,我被这景象激怒了,这情景激怒了我。接着,他向前走了一步。那种古怪的令人眩晕的光彩才消失了。

我想,他可能没有认出我,但是,他觉出我要攻击他。他挥拳向我打来,一下子打在了我的脸颊上。

我本能地把拿枪的手松开,右手从衣袋里掏出来去招架,接着,我的左手打在了他的胸膛上。

我这一拳打得他直摇晃。就在他向后退时,他认出了我,他的脸上表现出惊讶的表情。

“你认得我,你这流氓!”我叫喊着,又向他打去。

忽然,我的下巴挨了重重的一拳,把我打得晕头转向。我印象中的里德卡是个长满毛的大块头,像荷马史诗中的英雄,我倒在了他面前。

他好像是突然从哪里蹦出来的,于是,他不理睬我。他用粗重低缓的声音劝着弗拉尔:“别管他,特迪!他不行了。这个纠察队员还想为难你,呸!”

无数只脚在我的眼前移动。一些穿平头钉鞋的矿工踢着了我的脚踝,然后蹒跚地走掉了。乱糟糟的声音不绝于耳。后来,一切都消失了。我翻过身,盯着司机、年轻的弗拉尔和贵族里德卡。

我用手臂支撑起身体。

该死的弗拉尔!

我已经忘了我还带着枪。黑煤汤溅在了我的膝上、肘上、肩膀上、后背上。我却没能抽出手枪来?

一种奇怪的懦弱的感觉充斥着我。我无力地艰难地站起来。

我朝煤矿大门走去,然后,犹豫了一下,一瘸一拐地向家走去。失败、痛楚、慌乱和耻辱一起袭击着我。我没有勇气,也不想起哄焚燃里德卡的汽车。

夜晚,可能晚饭吃的面包、奶酷不消化,发烧、疼痛、疲惫在梦中折磨着我,使我绝望。我像是迷失在荒芜的废墟上,感到羞耻、受人欺侮、忿忿不平和无可奈何的绝望涌上心头。我对我认为不存在上帝大发雷霆,我诅咒他。事实上,发烧只是一半原因,另一半原因则是因为内蒂。那个被奇怪地扭曲了的内蒂进入了我短暂的梦境。她使我感到筋疲力尽,是我痛苦的根本原因。后来,我觉得下巴上青肿的地方隐约有些发热;再后来,我一翻身又从泥水中站起来面对我的对手们。

经常有某种类似疯狂的情绪支使着我。我咬着牙,紧紧地握着拳头。只是由于找不到足够的词汇,我才没有咒骂和叫喊。

天刚亮,我就爬起来,坐在镜子旁,手里拿着装了子弹的左轮手枪。最后,我站起来,小心地把枪放在抽屉里,上了锁。不管我多么冲动我都不再去动它。之后,我又睡了一会儿。

在世界处在旧秩序时,这种情况并不稀奇。每座城市每个夜晚,熟睡中的人没有一个不是醒来就发现自己正处于强烈的复仇与深深的痛苦之中。数不清的人们病得很厉害,生活中遇到极大的烦恼,感到无限痛苦,几近发狂。每个人都感到迷惑和沉闷。

第二天,我在孤独的冷漠中度过。

我本打算那天去柴克斯黑尔,但是,受伤的脚踝肿得很厉害,使我寸步难走。我坐在楼下光线阴暗的厨房里,脚上绑着绷带,一边看书一边苦思冥想。我亲爱的老妈妈侍候我吃饭。她那褐色的眼睛注视着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忧心忡忡,沉默不语,为什么我眉头紧锁、心事重重。我甚至没有告诉她我的脚踝是怎么弄肿了,我的衣服为什么沾满了泥浆。早晨,我起床前,她就已经把我的衣服刷干净了。

唉,天哪!天下的母亲如今都不该受到那样的待遇。我想那样就一定会使我觉得安慰。我不知你们现在能否想象出那间昏暗、乱糟糟的房间。屋里有一张光秃秃的松木桌,墙上糊的壁纸已经剥落,平底锅和水壶就摆放在狭窄、便宜但不省煤的灶台上,壁炉下堆满了炉灰,我的绑着绷带的脚正踏在锈迹斑斑的铁炉围上。我不知你们能否想象出我当时的模样:愁眉苦脸,面色苍白,高大笨拙,没有刮脸,穿着一件简陋正坐在坐椅里。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能想得出我母亲的样子:有点畏怯,衣着不洁,正无限深情地徘徊在我的身旁,布满皱纹的眼睑下的眼睛正向外凝望……

八九点钟左右,她出去买了一些蔬菜,并带了一张报纸回来。它和我桌上摆的这些报纸没什么两样,只是有点湿气。而现在我桌上的这些报纸特别干燥易碎。我现在就有一张那天早上读过的那张报。那张报叫《新报》,几乎每个人都愿意买它,而且称它为”呐喊”。那天早上的报上全是惊人的信息,标题更醒目。一会儿,我就从沉思的状态中摆脱出来,成了一个颇有兴趣的读者。因为,报纸上说德国和英国好像已经处在战争的边缘。

在以往所有那些荒谬、感情用事的行为中,战争肯定是最疯狂、

最愚蠢至极的。实际上,比起那些较为隐晦的罪恶,比如土地私有,战争可能不是最坏的东西。但是,战争的结局清楚地表明了它的罪恶。所以,在那令人窒息的混乱的日子里,人们会对战争感到诧异。现代战争中,没有任何行为是建立在可以理解的基础上的。除了残酷地屠杀和伤害了不计其数的人,毁坏了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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