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_贼道三痴》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雅骚_贼道三痴- 第31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没等儿子张原开口问,张瑞阳先就解释道:“宅里逼仄狭隘,住不下这些人,这些人都是山阴城里和城郊的民户,现在是各自回家歇息,明日一早还会来听差的,为父这些日子也真是忙碌,多亏有他们帮忙。”
张瑞阳捻着山羊胡子,看着东面天际刚刚升起的那弯缺月,幸福地感慨着,却又道:“你八叔的房子我准备买下,我们这宅子也该扩建了,不然住不下这么多人,大牌坊小宅子,也不般配。”
八叔就是张瑞阳的堂弟张陆,与张原家比邻,张陆的儿子张定一比张原小一岁,前几年还和张原一块玩耍,张原三元连捷后张定一与张原就说不上话了,如今张原已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而张定一还是个在社学混日子的大顽童——
张原道:“父亲,这事不妥,在我们自己看来是双方谈妥出银子买的,但在外人看来就不免有倚势侵占族人房产之恶名——”
张瑞阳忙道:“何至于此,咱们多补你八叔家一些银钱就是了,怎么也不能让你八叔吃亏,你八叔这百年老宅卖给别人至多也就二百多两银子,咱们给他四百两总行了吧。”看了看宗翼善,又道:“以后翼善和伊亭也可以与我们住在一起。”
宗翼善笑笑,没为岳父说话。
一个小婢从墙门探头出来,看到宗翼善,回头冲门内道:“宗姑爷在门前呢。”
伊亭便带着一个仆妇走了出来,向张瑞阳行礼,张瑞阳让来福挑灯笼送宗翼善夫妇回去。
张原跟着父亲往内院走去,父子二人默不作声,到了天井边,张瑞阳突然说了一句:“西张那边也是屋宇连绵。”
张原知道父亲话里的意思,早先西张也和东张这边一样是聚族而居,后来张元汴一支富贵了,其他穷亲戚逐渐迁到本城其他地方去住,宅基就转卖给了张元汴、张汝霖父子,现在西张状元第规制宏丽,而且周围住着的都是投寄靠身的奴仆,有数十家之众,好在张汝霖持家颇严,不允许家奴为非作歹,而且对于救灾公益,西张都肯首倡,所以在地方上的名声尚好,但西张奴仆众多,倚势欺人的事还是时有发生,不然的话山阴第一纨绔张萼的名声又是怎么来的?
——还有,张原通过这句话对父亲张瑞阳内心更深层次的理解是:父亲一直对西张富东张贫耿耿于怀,早年也想通过科举求发达,但考到三十岁还只是个童生,最后还是靠族叔张汝霖的举荐才在开封周王府谋了一个差事,父亲心里应该是有强烈的挫败感的,临到老来,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少年时华屋广舍、一呼百应的梦想又抬头了,这是人之常情,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要摆阔显气派就得在乡邻故交面前啊。
张原很能理解父亲的心情,也很想满足父亲虽庸俗却实在的愿望,但是——
“父亲,儿有事向父亲禀告。”张原觉得有必要和父亲长谈一次。
张瑞阳“嗯”了一声,父子二人上到南楼,张母吕氏和张若曦正要送商澹然下楼,张母吕氏笑眯眯道:“原儿,你和澹然回西楼去吧,要早点歇息。”见夫君张瑞阳那脸色似乎有些怏怏不乐,便问:“有什么事?”
张原道:“儿子要向父亲禀报此次乡试之事。”
张若曦道:“我送澹然回西楼。”
张母吕氏见澹然下楼去了,这才对张瑞阳低声笑道:“澹然有喜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张瑞阳也是大喜,先前的一丝不快一扫而空,对张原道:“你是要向为父说这事吗?”
张原道:“还有一些其他事。”
张瑞阳点点头,与老妻吕氏进到卧室,在醉翁椅上坐定,也让张原坐下,问:“原儿有何事要说?”
张原便向父亲禀报了董氏、汪氏造谣中伤之事,说主考官钱谦益力争要严惩,但无奈董、汪上下打点,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有意偏袒不肯严加追究幕后主犯,董祖源、汪汝谦安然无恙,而且董其昌在朝中还在四处拜访科道官,还想坐实舞弊案,翰社诸人都是心中不安,钱翰林临回京师还特意叮嘱他凡事谨慎莫贻他人话柄——
张原说这些事时有意渲染、稍有夸大,张瑞阳在周王府供职多年,当然知道官场的险恶,神色凝重。
母亲吕氏又怕又恨道:“这些人见我儿中了解元,心怀嫉妒啊,这样造谣诬陷,官府竟不严查,真是可恨。”
张原安慰道:“母亲不必担忧,儿立身端谨,中举凭的是真才实学,翰社宗旨亦是忠君爱国,这些人抓不到我们的把柄,谣言终会散去的。”
张瑞阳沉思不语,他明白儿子和他说这些话的用意,他混迹王府二十多年,毕竟是很有阅历的,不是局促乡里的土绅,儿子张原高中解元后他的确很得意,受人尊敬、奉承、门庭若市的感觉很好,但现在听张原说了这些事,也深知儿子以后的仕途之难,族叔张汝霖就是被人排挤才解职回乡冠带闲住——
半晌,张瑞阳道:“那你八叔的房子我们就不买了,我看张陆那个儿子不学好,前些日还偷拿家里的银钱出去赌博,我们若买了他家宅子,以后他赌博败了家,必定还耍无赖说我们的坏话。”
张原道:“父亲考虑得极是,我家这宅子虽说旧了一点,但南楼、西楼上下两层有二十间房,居住也尽够,还有后园投醪河畔的小楼,也有十间房,平日就让石双一家住在那边楼下,算是看守一下后门,家里有喜庆事亲戚朋友往来也可在那边暂住,儿子十月初就将赴京,来福、小武都要跟去,还有真真我也要带去,家里空得很,本来澹然也要去的——”
张母吕氏即道:“澹然不能去,她已有两个月身孕,待你十月启程她都四个月身子了,最是需要调养的时候。”
张原点头道:“是是,澹然不去。”
张母吕氏问:“那王微呢?”
张原道:“王微要帮姐姐管理布庄,当然不能去,也不会留在山阴,所以说家里房子、人手也是够的。”
张瑞阳道:“人手不够,这些天若不是那些新投奔的婢仆帮忙,我和你母亲真是忙不过来。”
张原耐心道:“儿补生员后就有要寄献田产的、有投身为奴的,儿都拒绝了,人多,事自然就多,没有那些人,事也就少了,现在家里有符成和符大功父子、石双一家四口、两个洗衣做饭的老仆妇、兔亭,还有澹然带来的四个婢女和两个小厮,人手是够的,前院厨下要添人,可以托石双在乡下雇两个中年妇人,立契约,就与当初雇佣石双一家一样,这投寄靠身的万万要不得啊,华亭董氏之恶,大半出于家奴。”
张瑞阳道:“这些日子要投靠的何止这六家,至少有二十家,这六家是为父让范珍去查访过的,人都实诚,殷勤热情,还有很多人送银子的,为父都婉拒了,原儿啊,这已经接纳了的六户就算了,以后再不接受他人投靠了,如何?”
这时若直接拒绝那就太让父亲下不了台,张原沉默片刻,话锋一转,问:“父亲看孩儿在仕途上能有多大前程?”
张瑞阳笑了起来:“怎么,要为父夸你吗?”
张原微笑道:“内举不避亲,请父亲直言。”
张瑞阳道:“这些日子为父听到的那些夸你的话听得两耳都生茧了,为父也知你志向不小,若你努力,前程不可限量,肃之族叔就是这么说的。”
张原又问:“那父亲认为儿子寒窗苦读、努力科举又为的是什么?”
张瑞阳踌躇了一下,说道:“光耀门庭,造福乡梓。”
张原道:“父亲说得极是,光耀门庭是私,造福乡梓是公,生在人间要象圣人那样无私很难,儿子不想做圣人,儿子想公私兼顾,希望东张兴旺发达又能为山阴民众敬仰、二老无病无灾健康高寿,也希望国家太平、民众安居乐业,我想天下士子愿望也大都如此吧,但很多官至首辅的本朝名臣能辅佐皇帝治国,却不能保家小平安,如夏言、徐阶、张居正,这又是为什么?”
夏言,江西贵溪人,嘉靖年间的首辅,被严嵩诬陷致死,绝后;
徐阶,松江华亭人,扳倒严嵩成为首辅,但致仕后因族人侵占乡民土地,被海瑞彻查,险遭杀身之祸,被迫退出大量田产;
张居正,生前为帝师、首辅,功在社稷,风光无限,死后却抄家,家人饿毙,惨不忍言——
这都是近五十年间的事,张瑞阳当然知道,这时听儿子提起,惕然心惊,这三人不比严嵩父子为世人所唾弃,平日都有清廉之名,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其家人、族人借势横行,被政敌揪住作为罪行之一加以弹劾——
张母吕氏听说过张居正,担心道:“原儿啊,依为娘说你干脆就不要进京了,就留在本县,这官可不好当,你还只是个举人,就有那么多人嫉妒你,要陷害你,那以后还怎么了得!”
张原近前跪在母亲膝下,说道:“儿当然想侍奉双亲终老,但儿子觉得还能为国家做点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儿子不是说着玩,是认真的——母亲也不要担心,儿子得罪了一些人,但也结了很多善缘,儿子一定能光耀门庭,造福乡梓。”
张母吕氏眼含泪花,抚着儿子的脸,摸到耳朵,捏捏——
张瑞阳放下父亲的尊严,说道:“原儿,明日为父就将那六户投靠的家仆好言劝出,除了地方公益也绝不受他人请托出入公门揽诉讼,做好这两件事,其他谅无大错,不让你有后顾之忧。”
张原甚喜,能放下父道的尊严听儿子的劝谏,这很不容易,父亲是一个明智正直的人——
张母吕氏欣慰道:“父慈子孝,真让人看着欢喜。”
张瑞阳道:“原儿读书通透,比我有远见,为父之所以答应那些人投靠倒不是在乎他们的田产,只是那些人言词恳切,苦苦哀求,我不忍拒绝而已,现在却要狠下心,若这些人在我东张扎下根,那就好比蔓草很难清除了。”
张若曦走了进来,见张原跪着,惊问:“出了何事?”
张瑞阳示意张原站起来,笑道:“张原谏父,父善纳之——不知以后史书会不会有这一笔。”
张原含笑道:“父亲将以‘生平足迹不入公门’为傲。”
张若曦不知道父亲和弟弟在说什么,张瑞阳既已想通,便不认为这是丢了做父亲面子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