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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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云吟-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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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儿那年才七岁,最爱牵着我的衣角,跟在我旁边,现在长大了,会烧饭了。”柳依依含泪微笑,摸摸星儿圆润的脸颊。

“大姐!”四个女孩儿一齐喊道。

“让我看看。”柳依依站起身,一个个瞧了过去,凭着记忆,一一念道:“你是叶儿、稻儿、瓶儿、桂儿,你们还认得我?”

稻儿用力点头。“爹娘天天在饭桌摆上一双大姐的筷子,说大姐在外头辛苦干活儿,让我们过好日子,不能忘了大姐喔。”

“沟儿!”柳条偕同妻子从打谷场回来,惊喜地看着那个亭亭玉立的人儿,忙摇着身边的人。“孩儿的娘,沟儿回来了!”

“是沟儿?!”柳大娘睁大了眼睛,顿时红了眼眶。

柳依依乍见爹娘,再也止不住泪水。六年不见,娘的头发灰了,眼角有皱纹了,而在娘的眼里,她的女儿是否也变得苍老了?

“爹,娘。”她颤声喊了出来。

“沟儿长得这么大了!”柳大娘拉着大女儿的手,巴巴地瞧着她。“比娘还高了,你出去的时候还只是稻儿这么大呀,呜呜,长大了……”

“娘,我好想你。”柳依依跪倒娘亲脚边,放声大哭。

好想家!好想娘!好想家乡的一切!纵使宜城是个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也比不上家乡的青山绿水啊。

由懵懂而成长,由无知而看尽人生,由天真而情窦初开,宜城带给她欢笑岁月,却也留下更多的悲愁,不堪回首。

再多、再深、再痛的伤害,全在娘亲温柔的抚慰里,得到了安歇。

“沟儿,起来呀。”柳大娘泪流满面,轻拍女儿的背部。

“娘,娘,呜呜……”柳依依只是号啕大哭。

“沟儿,我的乖女儿啊,呜呜……变得这么漂亮了。”

“沟儿瘦了。”柳条感伤地看着女儿。年初见面时,仍是一张圆润欢喜的脸蛋,怎地现在清瘦得像支竹竿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沟儿,娘盼着你呀。”柳大娘扶起了她,流泪道:“本想过了端午,你就回来了,后来听说侯家老爷出了事,娘好生担心你……”

“爹,娘,是我不好,我想回来的,我早该回来的……”

“回来就好。”柳条抹抹眼睛。“叶儿、稻儿,你们快去茶水铺喊盘儿、鹿儿、柴儿、土坎回来。呜,我们一家终于团圆了。”

星儿忙拿袖子抹泪,开心地笑道:“我再去洗米烧菜,做出一顿大大的团圆饭。”

“大姐好爱哭喔。”左儿蹲在地上,好奇地敲敲大姐带回来的大坛子,那儿从封口边缘透出了浓浓的麻油香味。

“会不会被人欺负了?”右儿不解地看着哭得好不伤心的陌生大姐。“爹说,我们是家里的大男人,要保护姐姐耶。”

“喔,右儿我知道了,我们又多了一个姐姐要保护了。”

“保护大姊姊!”好儿抱着小老虎,笑呵呵地挤到两个哥哥中间。

“好儿也要保护哥哥喔。”这个家好像都要由小的保护大的耶。

“呵呵!”好儿笑得好灿烂。

深冬严寒,空荡荡的睡房冷清得令人直打寒颤。

“少爷……”

“出去。”侯观云躺在床上,开口就赶人。

“少爷,外头程实油坊的江掌柜找您。”丫鬟赶紧禀告,免得他又要摔枕头被子。“您要见他吗?还是我去回了他?”

“哦?”江四哥来找他?侯观云抹抹脸,抓着床柱坐了起来。“你请他等等,我这就去。”

丫鬟快步离去了,他却还是摊坐在床上,毫无起床的力气。

与其说没力气起床,不如说他不想起床,只想赖在床上醉生梦死。

起来又如何?外头有三舅撑着呢,他只要在家当个少爷就好,当有需要时,再以侯家主子的身分出面。当然喽,他完全不必去折冲樽俎、调和鼎鼐,自有长袖善舞的三舅帮他打理得好好的。

可他不懂,为什么今年的秋收稻谷老往三舅的谷仓送呢?

咚!他又倒了下去,头一沾枕,备觉昏沉,恍恍惚惚陷入了梦乡。

待他悠悠醒转,心头突地一惊,猛然跳起,江四哥还在等他呀!

“哎啊,头发好乱,依依……”他的手抓在头上,心情陡然一沉。

依依不在了。

他像个游魂似地起身,缓缓踱过幽暗黑冷的睡房。

依依何在?幽冥永隔?抑或远在他乡?有谁能给他一个答案?

他去衙门查过,那尸体的特征根本不像依依,可仵作告诉他,人溺死了都是一个肿胀模样;他不信,跑去乱葬岗掘尸体,尸体虽烂,但骨架那么大,绝对不是娇小可爱的依依。

想找依依,竟是不知道她住哪里。多年朝夕相处,他听她说过不少家乡事,却是从来没问过她家住何处;他又问老李管家,这个只知跟他拿钱花用的无能管家竟推说,从来就没为丫鬟家仆造册登记。

他打算亲自去找,三舅却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刻意带他离开宜城,一个城一个镇地巡视他的侯家家业,马不停蹄,日夜不歇。三舅看他看得很紧,他甚至没有空档托人去找依依。

送往迎来,纸醉金迷,眼里除了钱,什么都不重要——他开始过上从前他所排斥厌恶的日子;他不能拒绝,更不能走开,只因他是侯家的当家主子,他得维持家业,侯家绝不能在他的手里败落。

找回依依又怎样?难道让她眼睁睁看着他迎娶凤姝吗?

寒风吹来,他猛地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已经走到院子了。

冬寒萧索,枯叶满地,无人打扫,随风乱滚,满满地堆积在墙边。

没有阳光照耀,黯淡的水晶巨石边,站着一个神态沉稳的挺拔男子,似乎正在打量这颗难得一见的奇石,见到他来,忙道:“侯公子,打扰你休息了。”

“江四哥不要客气。抱歉,是我睡迟了。”

两人好久没见面了,上回见面是初夏时在衙门;案件定夺后,从此程实油坊否极泰来,侯家却是由盛而衰,此时见面,恍若隔世。

“我本来在大厅等着,”江照影略带歉意地道:“后来久候不至,就擅自往这边走来了。”

“这儿是江四哥以前的住家,你熟门熟路的,尽管看。”侯观云勉强扯出笑容。“这回你总算看到这块大水晶石了吧,再不看就来不及了,我已经找到师傅,过两天就要切——”他的话头哽住,眼眶瞬间便红了。

这是依依的主意啊。

到底有谁可以告诉他依依在哪里?他能不能有勇气跑去寻找依依?否则再待在这个处处有她影子的院子里,他简直快要发疯了。

心头紧紧揪扯着,他情不自禁地抚上冰凉的水晶石,闭眼重叹。

江照影静静地看他,让那声重叹沉缓地消逝在寒风中。

“江四哥,抱歉。”侯观云如梦初醒,再度道歉,抹了抹脸,客套地招呼道:“屋子里头坐吧。不知江四哥今天来有什么事?”

“听说侯公子要卖这宅子?”

“呃……不卖了……”整间大宅子又往他头顶压了下来,他声音变得沉滞。“江四哥你想买回去?”毕竟这才是真正的江家祖产。

“不,是二哥要买。”

“二哥?啊!是程二爷。他为什么要买?”侯观云猛然记起,既然喜儿已经和江照影成亲,喜儿的二哥程耀祖当然是江四哥的二哥了。

江照影解释道:“油坊的伙计一个个成了家,有了孩子,还有的从乡下接来家人,二哥想为他们盖房子,我们只需北边一部分地就行了。”

“我不能卖……”进了屋子,侯观云只能重述这个答案。

“我了解了,我只是过来询问一下情形。”江照影一见到屋中的摆设,平静的眼神有了一丝波澜。“我可以看看你的屋子吗?”

“可以可以。”侯观云善尽主人的职责,走在前面引路。“过来书房这边瞧瞧吧,你的书都还在,想要就搬回去。呵!反正我以前只知道玩,没空看,将来还要忙,更没空看。”

江照影淡淡一笑,目光缓缓地看过书房里的一景一物。

整间大宅子经过大肆改修,处处富丽堂皇,早已不复昔日江家的书卷气氛,唯独这间屋子仍保有过去熟悉的原貌。

这儿,有他年少放荡不羁的岁月,有他新婚燕尔的欢笑甜蜜,更有日复一口的争吵怨怼,伴着孩儿的啼哭声——

一只博浪鼓躺在书架上,他的记忆瞬间如浪涌至。当他和琬玉大声争执时,小娃娃放声大哭,奶娘赶紧摇着博浪鼓进来,一边摇着,一边匆匆地抱庆儿出去,然后他继续怒声辩解他的放浪行径……

“这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博浪鼓,咚咚摇了两下。

“果然是你儿子的。江四哥,你就拿回去吧。”

“还是留着吧。”江照影将博浪鼓放回原处,方才乍起的波澜很快便回归沉静,淡然笑道:“过去的事就留在这里。庆儿现在有一个很好的爹,喜儿也有孕了,这样的日子,很好。”

很好。侯观云恍惚地看着那张成熟稳重的脸孔。

眼眸深邃,幽静如潭,平静无波,即便历经苦难伤痛,却已然不见痕迹,仿若让风给吹得不见踪影了。

曾经跟他一样是富贵少爷的江四哥,在二十岁的年纪就遭遇家变,接着整整在外头流浪了八年,然后再像个乞丐似地回到宜城,又历经两年的磨难,如今终于安定下来,安稳地当个小油坊的掌柜。

是怎样的心境,可以让一个人坦然面对从拥有到失去、从尊贵到卑微、从云端重重地摔落谷底呢?

他好想知道。

“江四哥,我问你,当你什么都没有了的时候,你怎么办?”

“听天由命。”

“可是,你没了钱财、没了宅子、没了妻儿,你不害怕吗?不会不知何去何从吗?”他激切地问着。

“是的,当我什么都没了,我会怕。我以为老天已经弃我而去了,可是当我一次又一次死去活来时,我知道,老天还想留着我,虽然我不知道祂为什么要留着我,但现在我明白了。”

“在那个当儿,你什么都没了呀。”

“我有手脚,还有脑袋,我并不是什么都没了。”江照影听出了他一再重复问话的端倪。“你已经救回令尊,也没被抄家,你在担心什么?”

“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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