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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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的陌生人-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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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夜都有护士轮番守护,还有理疗医师来替托比治疗,但全都是摆摆样子而已。

接受这种全面治疗的对象,已完全奇形怪状了。托比的皮肤全部呈黄色;头发大片大片地脱落;瘫痪的肢体出现萎缩,皮肤完全松垮下来。脸上始终是那副无法自控的怪笑。他难看极了,简直是一具可怕的骷髅。

但他的眼睛还是活的,而且是何等活生生的啊。他的眼睛仍在发光。这是被残废身躯禁锢着的一种精神的力量,它清清楚楚地表达出他所遭受的挫折。只要吉尔走过他的房间,托比的眼睛就如饥如渴、发狂似地跟随着她,央求着她。为了什么?为了求她使他再能行走?再能说话?使他再度成为一个完人?

她常常低头盯着他,不声不响,她想:“我的一部分已经躺在那张床上了,正在受禁锢,受煎熬。”他们已经结成一体了。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挽救托比,挽救她自已。但是她知道这次她已无能为力了。这次实在不行了。

电话铃不断地响,那是其他一切电话的重复,—切表示同情的语言的重复。

但是有一个电话是不同的。大卫·肯尼文的电话。

“我只想让你知道,凡是我能做到的——任何事情——我等着你的吩咐。”吉尔想到他的模样,高大而健壮,风流倜傥;她再想想隔壁房间里,那个不成人样的怪物。“谢谢你,大卫,我衷心感谢。没有什么事。暂时没有。”“我们在休斯敦有些大夫。”他说:“世界上最好的大夫。我可以派飞机把他们接来看他。”吉尔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在发紧。哦,她多么想请大卫来看她,把她从这个地方带走!但是她不能。她已经同托比结合了,她知道自已永远不能离开他。

永远不能离开,只要他还活着。

凯普兰大夫已经替托比做了检查。吉尔正在书房里等着。他走进门时,她转身望着他。他笨拙地试图以幽默的语言说:“唔,吉尔,我这里可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先说说坏消息。”“我恐怕托比的神经系统损伤得太厉害了。无法恢复,这已是毫无疑问了。这次绝没有再康复的可能。他永远也不会走路和说话了。”她盯着他好大一会,然后说:“有什么好消息?”

凯普兰大夫微微一笑。“托比的心脏强壮得惊人。护理得当,他还能活上二十年。”吉尔望着他,不能置信。二十年。那是个好消息。她想到自己被楼上那个可怕的怪物拴住,不禁陷入一场无法摆脱的恶梦里。她永远不能同托比离婚。只要他活着,她就不能。如果她现在遗忘了他,人人都会觉得她是在背叛,人人都会认为托比受了骗,甚至包括大卫·肯尼文。

大卫现在每天都来电话。他不断地夸她既忠诚,又无私,真是难能可贵;但是,他们俩人都意识到:一种深沉的,潜在的爱流,正在他们彼此之间流淌。

无法说出口的是,等托比死后。

 

第三十三章

三名护士昼夜轮班照看托比。她们爽快,能干,象机器人似的毫无个性。吉尔感激她们的到来,因为她怕到托比那里去。她怕见到那可憎的怪笑的面孔。她总是找各种借口离他远些。当她强制自己去看望他时,吉尔可以感觉到他马上就有的变化。连护士们都能感觉到这一点。托比一动不动,浑身无力的躺在那儿,被束缚在他那完全麻痹了的躯壳里。可是只要吉尔一走进房间,那双明亮的蓝眼晴里就会闪现出一种活力。吉尔可以懂得托比的思想,就象他正大声说:“不要让我死。救救我。救救我!”吉尔站着,低着头看他那完全残废了的身躯,心里想,“我没法救你。

你不想这个样子活下去,你就该想到死!”这个念头在吉尔心中,开始萌发了。

报纸连连刊登那些妻子如何替晚期病人的丈夫解除病痛的报道。但有些医生又承认,他们可以用一种“无痛苦死亡”的办法,让某些患不治之症的晚期病人安详地死去。人家称这种方法叫“仁慈的杀害”。但吉尔知道,这也可以叫作谋杀。尽管托比除了那两只该死的眼睛,不停跟着地转动外,已经全部不再是活的了。

以后的几十星期,吉尔没有离开过家,大部分时间,她都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她的头疼症又发作了,她没有办法让头不疼。

报刊和杂志上连载有关这位瘫痪了的超级明星,和他那忠心的妻子的一些富有人情味的故事,并说妻子竟然一度把她丈夫护理得重新恢复了健康。这些刊物都在揣测,吉尔能否再次创造奇迹。

但是她知道,奇迹不再会出现了。托比绝对不可能再康复。

二十年,凯普兰大夫曾经这样说过。大卫在那里等待着她。她必须设法逃出她的牢狱。

这是一个天色灰暗,阴霾的星期天。早晨就下起雨来,雨整天下个不停。雨点叮叮咚咚地打在屋顶上,打在窗户的玻璃上。吉尔坐在卧室里看书,尽量不去想那雨点的叮咚声。但敲打声始终不停。她烦躁得以为自己真的要发疯了。这时一个夜班护士走进来,她的名字叫英格丽,琼森,北欧人,一本正经的。

“楼上的炉子不好使,”英格丽说,“我不得不到厨房去替坦波尔先生做饭。你能陪他待几分钟吗?”吉尔能够觉察出护士的语气中指责的意味。她认为一个妻子不肯到丈夫病床跟前去,是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我会照看他,”吉尔说。

她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大厅,走到托比的卧室去。吉尔刚一进门,病房里那种熟悉的难闻的气味,就直冲她的鼻孔。一瞬间,她想起了以前为挽救托比而卖命干的那些漫长的、可怕的岁月。这些回忆,触动了她周身的每一根神经。

托比的头用一个大枕头支撑起来。当他看到吉尔进来时,眼睛突然活了起来,闪耀着疯狂的质问与哀求,“你到那里去了?你为什么躲着我,我需要你。救救我!”就仿佛他的眼晴能发出声音一样。吉尔低着头看看那令人厌恶的,没有知觉的躯体,看看那怪笑般麻痹了的面孔。她觉得恶心极了。“你好不了,该死的,你早该死了!我盼着你死呢!”吉尔盯着托比的时候,她注意到托比的眼神变了。目光中出现了一种惊恐不安和不信任的神情,然后是一种仇恨的流露,那完全是一种赤裸裸的憎恶。以至吉尔不由自主的从床边退后了一步。她那时才知道,她把自己的思想说出声来了。

她转身逃出了那个房间。

早晨,雨停了。有人把轮椅从地下室搬上来。白天值班的护士弗兰西丝·戈登,推着托比乘轮椅到花园中晒一会太阳。吉尔听着轮椅穿过大斤,向电梯走去了。她等了几分钟,然后走下楼。经过书房门口时,听到电话铃响了。是大卫从华盛顿打来的电话。

“你今天好吗?”他的话听起来热情、真挚。

她听到他的声音激动极了。“我很好,大卫。”“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亲爱的。”“我也一样。我深深地爱着你,我想得到你,我想要你再把我抱在怀里。哦,大卫……”某种本能使吉尔转过身来。托出正在大厅里,用皮带缚在轮椅上。护士让他在大厅里待一会儿。

他的眼睛正向吉尔投射出一种憎恨与诅咒的目光,就象在鞭打她的肉体一样。他的心通过他的眼睛对她说,向她吼叫·“我要杀死你!”吉尔痛苦地放下了电话。

她奔上楼去,仿佛感觉托比的仇恨仍在追赶着她,象某种不可抗拒的、邪恶的力量。她整天待在卧室里,不想吃东西。她坐在椅子上,一直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中,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打电话的情景。托比知道了,他知道了。她再也不能去面对他了。

黑夜终于降临了。这是七月中旬的一个夜晚。空气里仍留有白日的余热。吉尔把卧室的窗户全打开了,好让阵阵夜风吹了进来。

在托比房间里,护士盖勒格正在值班。她踮起脚走进来看她的病人。盖勒格护士希望,能摸清病人的想法,那么她也许能够帮助一下这个可怜的人。她替托比捂了捂被头。“您夜里可以好好睡一觉,”她乐呵呵地说:“我待会儿再来看您。”没有反应。他甚至连眼睛也没有转一下。

“也许是我摸不透他的心思。”盖勒格护士心里想。

她最后看了他一服,回到自己的小休息室去看晚间的电视节目了。盖勒格喜欢看“漫谈”的节目。她喜欢听电视里明星介绍自已。这时候他们非常富于人情味,就和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一样。

她把电视的声音开得很低,以免打搅病人,但是不管怎么样,托比·坦波尔都不会听到的;他的思想正在别的地方。

这所房子在沉睡中,贝尔·艾尔树林密密实实地守护着它。远处日落大道上偶尔有汽车驶过,传来轻微的声响。盖勒格护士在看很晚很晚的电视,她希望电视台能放映一部托比·坦波尔当年主演的影片。在电视上看到托比·坦波尔,而他本人就在这里,只隔几英尺远,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啊!

清晨四点钟,盖勒格护士看一部恐怖片时,睡着了,托比的房间里一片静寂。

吉尔的房间里,唯一可以听到的是床头时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她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抱着一个枕头,已沉沉进入梦乡。在暗淡的月光下,人体与雪白的床单对映得清晰而又分明。街上的声音低沉而遥远。

吉尔在睡梦中不安地转侧着,不时地打着寒战。她梦见自己正和大卫在阿拉斯度蜜月。但是,仿佛他们又置身于一片一望无垠的冰封的平原上。突然间暴风雨吼叫起来。刺骨的凛冽的寒风打在她的脸上,使她喘不过气来。

她回身寻找大卫。大卫找不见了。她独自一个人留在严冷的冰川上。她咳嗽着,拼命想呼吸。一种窒息的声音把吉尔惊醒了。她听到一种可怕的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象一种死亡前的预兆。

吉尔睁开眼睛,原来声音是从她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她透不过气来。寒风象一条黑糊糊的毛毯将她紧紧地裹住,它抚摸着她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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