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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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落日-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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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使,辛苦了!”不见本多上野介的身影,迎接甲斐守的是井伊直孝、安藤重信和阿部正次三人。
  当一人将生死置之度外时,自会勇气备生。但其勇若事起仓促,只会令人惊而不惧。若平时少了磨炼,勇则勇矣,乃是莽撞;能加上平日修炼,才可谓智勇双全。速水甲斐守便属莽撞。死且不惧,我还怕甚!他为秀赖母子乞命而来,却绝未想过自己活命,正因如此,才显得骄横无礼。但照实言之,他的强硬不过出于内心胆怯,虽决心一死,他却是因惧而故作强势。乱世之人多历生死,故喜虚张声势,速水甲斐守亦然,他作为败军之将,甚至忘了自己首先应听对方吩咐。
  在井伊、安藤和阿部三人的引领下,速水甲斐守走进军帐,马上道:“守久奉右大臣丰臣秀赖之命前来出使。快备座。”
  备座?
  要是家康听到,自会开怀大笑,拍膝褒扬:“毫不惧死,真乃勇士!”
  但现在他对面诸人同样血气方刚。井伊直孝立时便面带愠色,语带嘲讽:“你的见识还真高明。城池烧了,右大臣还是右大臣吗?”
  这几句交涉便注定了此日之悲,只是双方事后才知。
  “右府的一切都是大野修理一手把持,想必大御所和将军均知。”
  “是,不把城池烧掉尚不甘心,真是遗憾啊。”安藤重信语气里带着嘲讽,“休要说那么些废话。赶快进入正题!秀赖公打算何时投降?我想问问具体时辰,也好去请求将军大人吩咐。”他似更熟悉谈判。
  “正午从樱御门出来。”
  “正午……这么说还有一个时辰?”
  “正是。我早就说过,右府母子若能活命,不管如何问罪我等,我等皆无异议。请务必对有府以礼相待……”
  井伊直孝不由得笑出声来,“以礼相待?你是说让他腾云驾雾不成?秀赖乃是两度谋叛之大罪人,现在的身份乃是俘虏!”
  “俘虏?”速水守久绷紧了脸,正色道,“你的意思,是不能以右大臣身份,以礼相待?”
  “就是这个意思!你待怎的?”安藤重信道。他比兄长直次性急,口舌毒辣。
  见他挖苦,甲斐守再次高声道:“这般待人,大御所和将军定不会满意!诸位忘了右府乃是丰臣太阁之后?”
  “哼。”重信的语气变得越发冷漠,“那应怎样对待丰臣太阁之后,才合乎礼仪呢?”
  “备轿。”
  “轿子?井伊大人,在这战场之上,可有供贵人乘坐的轿子?”
  “哼。”直孝语气里带着嘲笑,“就连七十四岁高龄的大御所也仅乘着竹轿出征,战场上岂有什么贵人乘的轿子?到京城里去寻一寻,兴许还能寻到,在这废墟里嘛……”
  “嘿?”安藤重信再次转向速水甲斐守,“轿子不是没有,只是因为此处乃是战场,无处去寻。丰臣太阁爱子再次发动叛乱,如今沦为俘虏,哼,到时候不五花大绑他,就是宽和了!”
  “五花大绑?真是……岂有此理!”
  “那又怎样?”
  “你们难道不知大御所的心思?”
  “嘿嘿,这个嘛……我等未在大御所跟前侍奉,故大御所的心思,我等无从知晓。轿子?休想!”
  “嗯?难道你们就这样当差?请问,你们欲如何将右府带至贵军军营?”
  “走路你定不愿,我们预备了马匹。”
  “难道让夫人也骑马?”
  “实属无奈,我们何处给她寻辆香车?”
  “不!”速水甲斐瞪大眼,一声断喝,“鄙人决不允许你们将丰臣太阁之子、敕封右大臣,带到各大名军营示众!”
  “哦……”井伊直孝一副无奈之态,叹了口气,“你的意思,若无轿子,右大臣就会切腹自杀?”
  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已不仅仅是讽刺。速水甲斐守顿时语噎:罢了罢了,无论骑马坐轿,事情必须尽快了结。但无论怎样,也不可让他们带秀赖母子去诸大名军营,甚至到下人和脚夫中示众。本以为对方对此已充分思量过了,可是……速水甲斐守咬着牙,苦思善后之策。
  因为甲斐守言语失当,气氛更是紧张。他这才察知,因出来之前未与秀赖母子及大野治长商议出降方式,此时又过于激切,已给了对方口实,处于劣势。
  “如何了?”阿部正次似要打圆场,道,“你也见到了,这城内皆是断壁残垣,何处去寻轿子?顶多也就能寻些担架和竹轿。你自思量,是要体面,还是要性命?”
  阿部正次的话合情合理。速水甲斐浑身颤抖,心痛如割,却又无可辩驳,思量良久,喃喃道:“你是说绝没有轿子?”
  “你也看到了,此处已成一片废墟。”
  “哦……请各位稍等片刻。”
  “要等到午后么?”
  “不,只是在此之前,鄙人要去请示一下右府。”
  “到现在才……”井伊直孝还没说完,阿部正次平静道:“速水守一人自无法作主。既然这样,我们且再等等,请尽快定下来。”
  “明白。”速水甲斐马上站起身来,他已迫不及待要离开大帐。
  待速水昂首挺胸转身离去,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气得咬牙切齿。
  “全无悔改之意!”正次开口道,“真想把他碾个粉碎!”
  井伊直孝似也动了怒,平时一向沉默寡言的他竟道:“怎的?就这样等着?”
  安藤重信笑了笑,话里有话:“大御所乃是百年甚至千年不遇的罕见之才。在他看来,秀赖谋反根本不足挂齿。但,大御所百年之后,要是仍然屡屡出现这等叛乱,何人可治得安稳?”
  “你的意思……”
  “我无甚意思,但,此事必须好生思量。”
  三人再次互相看了看,都在揣摩彼此心思,然后,谁也不多言了。
  速水甲斐回到谷仓时,女人都已与淀夫人一起念佛。众人的名字已被悉数写在名簿上,交与关东的来使。各人都将自行了断,即使秀赖和淀夫人能够得救,其余诸人也必须一死。绝望之下,她们唯有将希望寄托给佛祖。
  “好了好了休要再哭丧着脸念佛了!”洋教徒速水甲斐一进门,便带着一腔憎恶之情道。
  奥原信十郎不在仓里。半死不活的治长听到甲斐的声音,睁开了眼睛,“速水啊,结果如何?”
  “这……”速水一屁股坐到治长前面,道,“井伊直孝那个浑蛋,实太无礼!”
  “你是说……事情谈崩了?”
  “那些混账东西,他们定是想让右府母子骑马到各地大名军营示众。”
  “什么,让大人……”
  “示众!他们定是这般想的,连一乘轿子都未预备,如何是好?”
  但治长也不知如何是好。大家停止了诵佛,仓里一片寂静,众人都在全神贯注地听着二人谈话。
  “修理,”甲斐守咬牙道,“我们想得太天真了。今日的谈判便可看出,必是如此。”
  “你是指……”
  “大御所那老狐狸,从来就无放过右府之意。”
  “从来就无?”
  “正是。修理,你把人想得太善了。他要是想放过右府,不管是井伊还是安藤、阿部,都不会那等蛮横无礼。安藤竟说,要把右府五花大绑,或用担架抬走。”
  甲斐守一气说完,只听见屏风里传来淀夫人尖利的声音:“守久,到这边来。”
  “见谅,在下在夫人面前说出无礼之言。”
  “修理也过来。对于刚才那几句,我不能不问一下。右府也要听一听。过来,再跟我说说详情。”
  速水甲斐守若非怒火中烧,必会甚是狼狈地掩饰方才之言,但,他此时却反而火上浇油:“是,那夫人就听在下说。在下作为使者前往,他们却一味愚弄……”
  “你说了些什么?”
  “在下说,右府会在正午时分从樱御门出城,可井伊却嘲笑说,右府要腾云驾雾云云。在下便说,需乘轿,请预备轿子。”
  “他们怎说?”淀夫人看起来颇为冷静,抬起头小声道。
  “他们断然道,没有轿子,还嘲笑,此乃战场……”甲斐守未注意到,自己的言辞已因过于愤怒,有些添油加醋了,“他们还说,若非要乘轿不可,就去寻些搬运死人的担架或者路边的竹轿,要将右府反绑到上面……”
  “右府也在听着呢,你不要说了。”淀夫人身体发颤,阻止了他,“唉……井伊并非奉大御所之命,前来迎接我们母子。”
  “恕在下斗胆,他们还说,决不会放过右府和夫人……”
  “修理!阿千难道未……”
  “不会,即便少夫人忘记,身边的刑部卿局也不会忘记提醒少夫人,为右府和夫人乞命。”
  “那……井伊为何如此无礼?”
  “恕在下斗胆,井伊直孝乃是奉将军之命前来。”
  “你是说秀忠不欲放过我们母子?”
  “啊……是,啊,不,将军心里怎生想,在下并不知,但必与大御所不同。”
  “哦,原来如此……”淀夫人用念珠抵额,茫然若失,低叹一声。
  “不!”速水甲斐道,“都是那心狠手辣的大御所的阴谋,每一步都是他亲自谋划……”
  “甲斐守,你控制一下!”
  “在下不能!在下还要去一趟,去转达右府的意思,是骑马还是坐轿?”速水甲斐转向屏风里的秀赖,大声道:“大人,在下想问您,您能忍受别人将您带走,到敌营示众否?”
  “且等,甲斐守!”淀夫人再次打断了他,“事态严重。天下公之后,是不是应作为俘虏拉去示众,谁也不知。大人平静之前,你好生等着。”甲斐守这才缓缓平静下来。
  “甲斐守。”
  “在!”
  “谁的竹筒里还有水,现在就以水代酒,准备离别吧。”淀夫人颇冷静。
  “离别……”
  “是。只要右府能活下去就是了。我要留在这里。不论是去是留,这都是今生最后一杯酒了……”
  女人们哭了起来。秀赖无言,他正在仔细思索即将到来的死亡。
  速水甲斐守从侍童的竹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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