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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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机密-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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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协瞥了一眼灵位,开始讲述刘氏两兄弟的故事,语气从容不迫,就像是一位史官在记录着前朝遗史。赵彦开始面露不屑,但随着讲述的深入,他的身体不知不觉挺直,眼神里的狂热逐渐收敛。
  “……大局所迫,不得不如此行事。朕得位并非不正,有先帝诏书在此。”
  刘协讲完了故事,拿出一件东西递给赵彦,这是一条绢带,上面潦草地写着一行墨字。赵彦接过去一看,面色为之一僵。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朕以不德,传位弟刘平,务使火德复燃,汉室重光。切切。”
  这是真刘协临死前所留衣带诏,是董妃一直牵挂之人在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原来,他竟比董妃死得更早。一想到在短短数日之内,这一家三口居然都相继离世,赵彦蓦地一阵心酸。他双手捧起绢带,颤抖着放在董妃的灵位之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你们……也算是团圆了……”赵彦喃喃自语,却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刘协看着赵彦叩完了头,平静地问道:“汉室的真相,朕已剖白。赵议郎,你既已发觉真相,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让赵彦彻底愣住了。他之前一门心思想的,是如何挖掘出真相,完成董妃的嘱托,却从来没想过,挖出真相以后该怎么做。
  在他原来的想象里,这是一起丑陋的宫廷阴谋,他身为追查者,天然立于公义一面。但刘协所揭示出的真相,却让他心生踟蹰。赵彦并不愚蠢,跟随孔融这么长时间,对政局非常了解。如果刘协所言不假,汉室行此李代桃僵之计,实在是情非得已,被曹氏所迫。那么他赵彦行事的大义名分,便会大打折扣。
  “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刘协又问了一次,语气凝重。他已看穿了赵彦大义凛然背后的虚弱,这个问题就是射向他死穴的一支铁箭。
  果然,这短短一个问题,让赵彦陷入了莫名的矛盾,就像是一枚小石子丢入湖心,却激起了滔天巨浪。
  是啊,我该怎么做?
  赵彦也是汉臣,对汉室仍旧怀有忠义之心。他也许不会如杨彪、董承那样,愿意为复兴汉室抛头颅、洒热血,但也绝不会亲手毁掉汉室。更何况,真相倘若公布出来,最欣慰的不是死去的董妃,而是杀害董妃的凶手。曹氏会借机进行打击,让汉室彻底完蛋。
  那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赵彦看着刘协似笑非笑的双眼,陡然意识到,天子并不是要发问,而是要点破自己之前一直未曾发觉的荒谬。这种行为,是何等的可悲兼可笑,一心要为董妃讨个公道,到头来却发现,得益的却是董妃最大的敌人。
  刚才的滔天自信消失了,一瞬间,似乎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咔吧”一声断裂开来。赵彦的双肩轻轻一晃,突然喷出一大口血,整个人委靡地软下去。
  刘协起身快步走过去,不顾前襟淋漓的鲜血,扶住他的肩膀:“赵议郎,死者长已矣,我们生者,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第十四章 死寂
  【1】
  从温县读书时起,刘协就一直抱持着一个信念:人生于天地之间,须有好生之德,不以万物为刍狗。所以他不肯射哺乳之鹿、不肯阻归巢之雁,对许都那些为他无辜牺牲的人感到痛心和愤怒,甚至当曹丕受到伤害时,他第一时间选择了出手相救——在古代圣贤眼中,这种品格被称为仁德。
  为此,司马懿骂他迂腐,伏寿讽刺他幼稚,甚至连老头子张宇都断言他太过善良,不是好事。但杨修也曾经说过:“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仁德或者冷酷的皇帝,而是一个坚定不移的领导者,他的意志必须硬逾金铁,贯彻到底。”
  在刘协看来,“仁德”就该是自己要坚持的意志。他在许都待的时间虽不长,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在不断冲突中,信念逐渐成长,逐渐成熟,就像一件粗砺的铜器被打磨得锃光瓦亮,变成一樽精致的祭器。
  仁德之术,不是一味慈绥。仁德可以杀人,可以夺政,可以钩心斗角尔虞我诈,惟得是外圆内方,方为正道。刘协在大好形势之下放弃了诛杀赵彦,而是先说破他的心事,再点醒他的执迷,温言予以抚慰,令彼事败而心无怨,未遂而人不悔——这正是刘协的堂堂阳谋。
  他相信,这才是自己的道之所在。
  伏寿和冷寿光体察到刘协的细密心思,不由得暗暗佩服。尤其是伏寿,她望着刘协镇定自若的微笑,一时百感交集。自己在前不久,还很可笑地断言许都不适合他,要把他赶回河内,这才多少时日,他居然已成长到了这地步。
  刘协把赵彦扶起来搀至殿角,让他靠坐,还掏出一块丝帕去擦他嘴角的鲜血。赵彦面色煞白,刚才那一大口血伤的不只是他的元气,还有他的生机。那道固拗的执念让赵彦坚持到了今天,也让他在醒悟之后反噬得格外严重。
  刘协抚住他肩膀:“车骑将军诛曹未成,反受其害,以至董妃被株连横死。你既有心,何妨与我等共谋大业?待得汉室重光,董氏父女入驻忠烈祠,也不枉你如此苦心。”
  这一番话既体谅了赵彦用心,又许以前景,可谓仁至义尽。若换做别人,早已心神激荡,纳头即拜。谁知赵彦却摇了摇头,把刘协的手拨开,挣扎着起身,从地上抱起董妃的灵位,竟转身朝外面走去。
  “赵议郎,你要去哪里?”刘协有些惊讶。
  “我不知道,但我不想继续待在这里……”赵彦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刘协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只想找一个像温县黑牢或者少府内档的荒凉地方躲起来,怀抱着董妃的灵位,孤独地蜷缩成一团。
  “陛下,不可让他这么出去。”伏寿忍不住提醒道。赵彦已经听到了全部秘密,如果他不承诺投身汉室,绝不能容他活着。
  赵彦听到喊话,霍然转身,取出那柄匕首。冷寿光反应最快,迅速挡在刘协身前,眼中爆出精光。不料赵彦没有冲天子比画,而是手起刀落,将自己的舌头斩下,一时血花四溅。
  这一下横生惊变,让所有人都惊呆了。赵彦满口鲜血,犹嫌不够,又是寒光一闪,削下了右手大拇指。无舌,口不能言语;无指,手不能握笔。他用这种激烈的方式告诉刘协,自己不会泄露这个秘密。
  赵彦不顾鲜血淋漓,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瞪向伏寿,仿佛在问她:“我是否可以走了?”伏寿面色苍白,后退数步,不敢与之对视。
  刘协感觉自己口舌发干,他实在想不明白,明明双方并无深厚仇怨,可以携手合作,为何却选择了这么一条路呢?他想靠近,却被赵彦的眼神所阻,只得开口叹道:“赵议郎,何必决绝到这一步……”
  赵彦已无法说话,他蹲下身子,用颤抖的指头蘸着血在地板上写了一个“曹”字,然后用鞋底擦掉。
  刘协一惊,心中顿时明悟。看来赵彦已经引起了曹氏的注意,他不肯与汉室合作,恐怕正是出于这层顾虑。可是,这件事并非殆无可解,实在不需要斩舌切指这么激烈。
  他注意到,赵彦的眼神十分哀伤,黯淡无光。这种生志已断的神色,他曾经看过一次——那次在祠堂里,伏寿逼他刺死她自己时,也是这样的眼神。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刘协脑海:难道说,他不想活了?
  赵彦没有再做回应,他双臂用力抱住灵位,朝着屋外走去。嘴角和拇指伤口处鲜血肆流,在董妃的木牌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滴痕,好似哭出的血泪一般。
  刘协刚才问的那个问题,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发现真相以后,你会怎么做?”
  “我唯一能做的,是把这件事告诉少君。可少君已在九泉之下,我也只有一死,才能把这份心意传达给她。这个答案,实在再清楚不过了。我真傻,怎么原来就没想到呢?少君,你等着我。”
  赵彦用尽力气推开殿门,踉跄着走了出去。杨修和唐姬本在外面守候,忽然看到赵彦浑身是血地走出来,无不大骇。唐姬以为他对皇帝施以杀手,怒气勃发,挥手就要取他性命。刘协及时追将出来,阻住唐姬,吩咐杨修不要阻拦,两人只得停手。
  此时赵彦心神恍惚,即便是泰山崩于左,都不会多看一眼,更别说这小小的混乱。他没理睬旁人,摇晃着身躯径直朝司空府外走去。
  杨修和唐姬望向刘协,眼中疑惑重重。刘协只得低声说了几句,两人这才明白其中原委。唐姬嘴角抽动,神色复杂。赵彦的所作所为,让她想起了王服,两个人都是痴情种子,为了一个不可能的爱慕而甘愿付出性命。她望着赵彦的凄惶背影,不觉与王服临死前的身影重合,一时间心乱如麻。
  杨修侧眼看了眼唐姬,有些轻蔑地摇了摇头,开口向刘协问道:“陛下打算就这么放他离开吗?”
  刘协注意到杨修的手指又开始灵巧地转起骰子来,表示这人在飞速思考着。杨修一步三计,素有“捷才”之称,一定是想到了什么。
  杨修扬掌道:“如果陛下不介意,我倒想借此人一用。反正他已无生念,不如做些文章。”
  刘协知道杨修的意思。赵彦是朝廷官员,如果能把他的死和曹氏挂上钩,可以生出许多花样,影响人心背向,为汉室腾挪再挤出些许空间。刘协沉吟片刻,摇头道:“还是算了。此人用情至绝至坚,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就让他安静走吧。”杨修耸耸肩膀,没有继续坚持。
  他们目送着赵彦离开廊院,越过那条线,就是司空府的警戒范围。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就不是汉室所能控制的了。
  三人回到殿内,冷寿光已取来香炉灰垫在地板,稍微压住血腥味道。赵彦的半截舌头还搁在地上,伏寿远远站开,根本不敢靠近。刘协走过去拉住她的手,细声安慰,伏寿的眉头略微纾缓,把头贴在刘协胸前。
  唐姬抬眸望着天花板,根本心不在焉,一双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裙带。她心中郁闷愈加浓厚,几乎艰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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