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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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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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扫视着河面,想寻求个答案。只见一般划艇停泊在形似糖浆的汹涌浪涛上,懒洋洋地摇晃着它那灰胶纸拍板。
  吉诺批发店
  11
  裤子
  那倒是个好主意。也不晓得吉诺向市政府当局交租金不。你怎么可能真正拥有水呢?它不断地流,随时都变动着,我们在流逝的人生中追溯着它的轨迹。因为生命是流动的。任何场所统统适合登广告。每一应公用厕所都有治淋病的庸医的招贴。而今完全看不到了。严加保密。亨利·弗兰克斯大夫。跟舞蹈师傅马金尼的自我广告一样,一分钱也不用花。要么托人去贴,要么趁着深更半夜悄悄跑进去,借解钮扣的当儿,自己把它贴上。麻利得就像夜晚躲债的。这地方再合适不过了。“禁止张贴广告”、“邮寄一百零十粒药丸”。有人服下去,心里火烧火燎的。
  倘若他……
  哦!
  呃?
  不……不。
  不,不。我不相信。他该不至于吧?
  不,不。
  布卢姆先生抬起神情困惑的眼睛,向前踱去。不要再想这个了。一点钟过了。港务总局的报时球已经降下来了。邓辛克标准时间。罗伯特·鲍尔爵士的那本小书饶有趣味。视差。我始终也没弄清楚这个词的意思。那儿有个神父,可以去问问他。这词儿是希腊文:平行,视差。我告诉她什么叫作“轮回”之前,她管它叫“遇见了他尖头胶皮管”。哦,别转文啦!
  布卢姆先生想起“哦,别转文啦!”这句话,朝着港务总居的两扇窗户泛出微笑。她的话毕竟是对的。用夸张的字眼来表达平凡的事物,只不过是取其音调而已。她讲话并不俏皮,有时候还挺粗鲁。我只是心里想想的话,她却脱口捅了出来。但是倒也不尽然。她常说,本·多拉德有着一副下贱的桶音。他那两条腿款跟桶一样,他仿佛在往桶里唱歌。喏,这话不是说得蛮俏皮吗!他们通常管他叫“大本钟”。远不如称他作“下贱的桶音”来得俏皮。他们饭量大如信天翁。一头牛的脊肉,一顿就吃光。他喝上等巴斯啤酒的本事也不含糊。是只啤酒桶。怎么样?俏皮话说得都很贴切吧。
  一排穿白罩褂、胸前背后挂着广告牌的人正沿着明沟慢慢地朝他走来。每个人都在广告牌上斜系着一条猩红的饰带。大甩卖。他们正像今天早晨那位神父一样:我们犯了罪。我们受了苦。他读着分别写在他们那五顶白色高帽上的红字母:H·E·L·Y·‘S。威兹德姆。希利商店。帽子上写着Y的男子放慢脚步,从胸前的广告牌下面取出一大块面包塞到嘴里,边走边狼吞虎咽着。我们每天在主食上花三先令,沿着明沟,穿街走巷。靠面包和稀稀的麦片粥,勉强把皮和骨连在一起。他们不是博伊——不,而是默·格拉德的伙计。反正招徕不了多少顾客。我曾向他建议,让两个美女坐在一辆透明的陈列车里写信,并摆上笔记本、信封和吸墨纸。我敢断定,那准会轰动。美女写字,马上就会引人注目。人人都渴望知道她在写什么。要是你站在那里望空发楞,就会有二十个人围上来。谁都想参与别人的事,女人也是如此。好奇心。盐柱。希利不肯接受这个主意,因为这不是他首先想出来的。找还建议做个墨水瓶的广告,用黑色赛璐珞充当流出来的墨水渍。他在广告方面的想法就像在讣告栏底下刊登李树商标肉罐头,冷肉部。你不能小看它们。什么?敝店的信封。——喂,琼斯,你到哪儿去呀?——鲁滨孙,我不能耽误,得赶紧去买唯一靠得住的坎塞尔牌消字灵,戴姆街八十五号希利商店出售的。幸而我不再在那儿干了。去那些修道院收帐可真是件苦差事。特兰奎拉女修道院。那儿有个漂亮的修女,一张脸长得可真俊。小小的头上包着尖头巾,非常合适。修女?修女?从她的眼神来看,我敢说她曾失过恋。跟那种女人是很难讨价还价的。那天早晨她正在祈祷的时候,我打扰了她。但是她好像蛮乐意跟外界接触。她说,这是我们的大日子。迦密山的圣母节。名字也挺甜,像糖蜜。她认识我,从她那副样子也看得出,她认识我。要是她结了婚,就不会这样了。我估计修女们确实缺钱。尽管如此,不论煎什么,她们仍旧用上等黄油。她们可不用猪油。吃大油吃得我直烧心。她们喜欢里里外外抹黄油。摩莉掀起头巾,在品尝黄油。修女?她叫帕特·克拉费伊,是当铺的女儿。人们说,铁蒺藜就是一位尼姑发明的。
  当那个帽子上写着带有撇号的S字的人拖着深重的脚步走过去后,他才横穿过韦斯特莫兰街。罗弗自行车铺。今天举行赛车会。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儿来看?是菲尔·吉利根去世的那一年。我们住在伦巴德西街。且慢,当时我正在汤姆的店铺来着。我们结婚那一年,我在威兹德姆·希利的店里找到了工作。六年。他是十年前——九四年死的。对,就是阿诺特公司着大火的那一年。维尔·狄龙正任市长。格伦克里的午餐会。市参议员罗伯特·奥赖利在比赛开始前,将葡萄酒全倒进汤里。吧唧吧唧替内在的参议员把它舔干净。简直听不清乐队在演奏什么。主啊,所赐万惠,我等……那时候,米莉还是个小娃娃哩。摩莉身穿那件钉着盘花饰扣的灰象皮色衣服。那是男裁缝的手艺,钉了包扣。她不喜欢这身衣服,因为她头一回穿它去参加合唱队在糖锥山举行的野餐会那一天,我把脚脖子扭伤了。就好像该怪它似的。老古德温的大礼帽仿佛是用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修补过的。那也是给苍蝇开的野餐会哩。她从未穿过剪裁这么得体的衣服。不论肩膀还是臀部,都像戴手套一样,刚好合身。那阵子她的体态开始丰腴了。当天我们吃的是兔肉馅饼。大家都追着她看。
  幸福啊。当时我们可比现在幸福。舒适的小房间,四周糊着红色墙纸。是在多克雷尔那家店里买的,每打一先令九便士。给米莉洗澡的那个晚上,我买了一块美国香皂,接骨木花的。澡水散发出馨香的气味。她浑身涂满肥皂,真逗。身材也蛮好。如今她正干着照相这一行。我那可怜的爹告诉我,他曾搞过一间银板照相的暗室。这也是一种祖传的兴趣吧。
  他沿着人行道的边石走去。
  生命的长河。那个活像是神父的家伙姓什么来着?每逢路过的时候,他总是斜眼望着我们家。视力不佳,女人。曾在圣凯文步道的西特伦家住过一阵子。姓彭什么的。是彭迪尼斯吗?近来我的记性简直。彭……?当然喽,那是多年以前的事啦。也许是电车的噪音闹的。哦,要是连每天见面的排字房老领班姓什么都记不起来的话。
  巴特尔·达西是当时开始出名的男高音歌手。排练后,总送她回家。他是个自命不凡的家伙,用发蜡把胡子捻得挺拔。他教会了她《南方刮来的风》这首歌。
  风刮得很猛的那个晚上,我去接她。古德温的演奏会刚在市长官邸的餐厅或橡木室里举行完毕。分会正在那里为彩票的事开着碰头会。他和我跟在后面走。我手里拿着她的乐谱,其中一张被刮得贴在高中校舍的栏杆上。幸亏没刮跑。这种事会破坏她整个儿晚上的情绪。古德温教授跟她相互挽着臂走在前面。可怜的老酒鬼摇摇晃晃,脚步蹒跚。这是他的告别演奏会了,肯定是最后一次在任何舞台上露面。也许几个月,也许是永远地。我还记得她冲着风畅笑,竖起挡风雪的领子。记得吧?在哈考特街角上,一阵狂风。呜呜呜!她的裙子整个儿被掀起,她那圆筒形皮毛围巾把老古德温勒得几乎窒息而死。她被风刮得涨红了脸。记得回家后,我把火捅旺,替她煎了几片羊腿肉当晚餐,并浇上她爱吃的酸辣酱。还有加了糖和香料、烫热了的甘蔗酒。从壁炉那儿可以瞥见她在卧室里正解开紧身褡的金属卡子。雪白的。
  她的紧身褡嗖的一声轻飘飘地落在床上。总是带着她的体温。她一向喜欢松开一切束缚。她在那儿坐到将近两点钟,一根根地摘下发卡。米莉严严实实地裹在小床里。幸福啊,幸福,就在那个夜晚……
  “哦,布卢姆先生,你好吗?”
  “哦,你好吗,布林太太?”
  “抱怨也是白搭。摩莉近来怎么样?我好久没见着她啦。”
  “精神抖擞,”布卢姆先生快活地说,“喏,知道吗,米莉在穆林加尔找到工作啦。”
  “离开家啦?可真了不起!”
  “可不是嘛,在一家照相馆里干活儿。像火场一样忙得团团转。您府上的孩子们好吗?”
  “个个都有一张吃饭的嘴,”布林太太说。
  她究竟有多少儿女呢?眼下倒不像是在身怀六甲。
  “你戴着孝哪。难道是……?”
  “没有,”布卢姆先生说,“我刚刚参加了一场丧礼。”
  可以想象,今天一整天都会不断有人问起,谁死啦?什么时候怎么死的?反正躲也躲不掉。
  “嗳呀妈呀!”布林太太说,“我希望总不是什么近亲。”
  倒也不妨让她表表同情。
  “姓迪格纳穆的,”布卢姆先生说,“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他死得十分突然,可怜的人哪。我相信得的是心脏病。葬礼是今天早晨举行的。”
  你的葬礼在明天,
  当你穿过裸麦田。
  嗨唷嗬,咿呀嗨,
  嗨唷嗬……
  “老朋友死了真令人伤心,”布林太太说,她那女性的眼睛里露出悲怆的神色。
  这个话题就说到这儿吧。还是适可而止。轻轻地问候一声她老公吧。
  “你先生——当家的好吗?”
  布林太太抬起她那双大眼睛。她的眼神倒还没失去往日的光泽。
  “哦。可别提他啦!”她说,“他这个人哪,连响尾蛇都会被他吓倒的。眼下他在餐馆里拿着法律书正在查找着诽谤罪的条例哪。我这条命早晚会送在他手里。等一等,我给你看个东西。”
  一股热腾腾的仿甲鱼汤蒸气同刚烤好的酥皮果酱馅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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