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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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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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后面,走出侧门,来到外边柔和的灰色空气中。布卢姆先生殿后。他又把报纸折好,放回兜里,神情严肃地俯视着地面,直到运棺材的手推车向左拐去。金属轱辘磨在砂砾上,发出尖锐的嘎嘎声。一簇靴子跟在手推车后面踏出钝重的脚步声,沿着墓丛间的小径走去。
  咯哩嗒啦咯哩嗒啦硲噜。主啊,我绝不可在这儿哼什么小曲儿。
  “奥康内尔的圆塔,”迪达勒斯先生四下里望了望说。
  鲍尔先生用柔和的目光仰望着那高耸的圆锥形塔的顶端。
  “老丹·奥在他的人民当中安息哪,”他说,“然而他的心脏却埋在罗马。这儿埋葬了多少颗破碎的心啊,西蒙!”
  “她的坟墓就在那儿,杰克,”迪达勒斯先生说,“我不久就会神腿儿躺在她身边了。任凭天主高兴,随时把我接走吧。”
  他的精神崩溃了,开始暗自哭泣,稍打着趔趄。鲍尔先生挽住他的胳膊。
  “她在那儿安息更好,”他体贴地说。
  “那倒也是,”迪达勒斯先生微弱地喘了口气说,“假若有天堂的话,我猜想她淮是在那里。”
  科尼·凯莱赫从行列里跨到路边,让送葬者抱着沉重的脚步从他身旁踱过去。
  “真是个令人伤心的场合,”克南先生彬彬有礼地开口说。
  布卢姆先生阖上眼,悲恸地点了两下头。
  “别人都戴上帽子啦,”克南先生说,“我想,咱们也可以戴了吧。咱们在后尾儿。在公墓里可不能大意。”
  他们戴上了帽子。
  “你不觉得神父先生念祷文念得太快了些吗?”克南先生用嗔怪的口吻说。
  布卢姆先生注视着他那双敏锐的、挂满血丝的眼睛,肃然点了点头。诡谲的眼睛,洞察着内心的秘密。我猜想他是共济会的,可也拿不准。又挨着他了。咱们在末尾。同舟共济。巴不得他说点儿旁的。
  克南先生又加上一句:
  “我敢说杰罗姆山公墓举行的爱尔兰圣公会的仪式更简朴,给人的印象也更深。”
  布卢姆先生谨慎地表示了同意。当然,语言又当作别论。
  克南先生一本正经地说:
  “我就是复活,就是生命。这话触动人的内心深处。”
  “是啊,”布卢姆先生说。
  也许会触动你的心,然而对于如今脚尖冲着雏菊、停在六英尺见长、二英尺见宽的棺材里面的那个人来说,又有什么价值呢?触动不了他的心。寄托感情之所在。一颗破碎了的心。终归是个泵而已,每天抽送成千上万加仑的血液。直到有一天堵塞了,也就完事大吉。此地到处都撂着这类器官,肺、心、肝。生了锈的老泵,仅此而已。复活与生命。人一旦死了,就是死了。末日的概念。去敲一座座坟墓,把他们都喊起来。“拉撒路,出来!”然而他是第五个出来的,所以失业了。起来吧!这是末日!于是,每个人都四下里摸索自己的肝啦,肺啦以及其他内脏。那个早晨要是能把自己凑个齐全,那就再好不过了。颅骨里只有一英钱粉末。每英钱合十二克。金衡制。
  科尼·凯莱赫和他们并排走起来。
  “一切都进行得头等顺利,”他说,“怎么样?”
  他用眼睛不慌不忙地打量着他们。警察般的肩膀。吐啦噜吐啦噜地哼着小调儿。
  “正应该这样,”克南先生说。
  “什么?呃?”科尼·凯莱赫说。
  克南先生请他放心。
  “后面那个跟汤姆·克南一道走着的汉子是谁?”约翰·亨利·门顿问,“看来挺面熟。”
  内德·兰伯特回过头去瞥了一眼。
  “布卢姆,”他说,“原先,不,我的意思是说现在,有个名叫玛莉恩·特威迪夫人的女高音歌手。她就是此人的老婆。”
  “啊,可不是嘛,”约翰·亨利·门顿说,“我己经好久没见到她了。她长得蛮漂亮。我跟她跳过舞;哦,打那以后,已过了十五个——啊,十七个黄金年月啦。那是在圆镇的马特·狄龙家。当年她可有搂头啦。”
  他回头隔着人缝儿望去。
  “他是什么人?”他问,“做什么的?他干过文具行当吧?一天晚上我跟他吵过架,记得是在滚木球场上。”
  内德·兰伯特笑了笑。
  “对,他干过那一行,”他说,“在威兹德姆·希利的店里,推销吸墨纸。”
  “天哪,”约翰·亨利·门顿说,“她干吗要嫁给这么一个上不了台盘的家伙呢?当年她劲头可足啦。”
  “如今也不含糊,”内德·兰伯特说,“他管拉些广告。”
  约翰·亨利·门顿那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
  手推车转进一条侧径。一个身材魁梧的人在草丛里伫候,举举帽子来表示敬意。掘墓工们也用手碰了一下便帽。
  “约翰·奥康内尔,”鲍尔先生欣然说,“他从来没忘记过朋友。”
  奥康内尔先生默默地和每一个人握了手。迪达勒斯先生说,
  “我又来拜望您啦。”
  “我亲爱的西蒙,”公墓管理员悄声回答说,“我压根儿不希望您来光顾!”
  他向内德·兰伯特和约翰·亨利·门顿致意后,就挨着马丁·坎宁翰继续往前走,还在背后摆弄着两把长钥匙。
  “你们听说过关于库姆街的马尔卡希那档子事吗?”他问道。
  “我没听说,”马丁·坎宁翰说。
  他们不约而同地把戴着大礼帽的脑袋凑过去,海因斯侧耳静听。管理员的两个大拇指勾在打着弯儿的金表链上。他朝着他们那一张张茫然的笑脸,用谨慎的口吻讲开了。
  “人们传说着这么个故事,”他说,“一个大雾弥漫的傍晚,一对醉鬼到这儿来寻找一个朋友的坟墓。他们打听库姆街的马尔卡希,人家便告诉他们那人埋在哪儿。他们在雾里摸索了好一阵子,果真找到了坟墓。一个醉鬼拼出了死者的姓名:特伦斯·马尔卡希。另一个醉鬼却朝死者遗孀托人竖起的那座救世主雕像直眨巴眼儿。”
  管理员翻起眼睛,冲着他们正走边的一座坟墓瞅了一眼。接着说:
  “他睁大了眼朝那座圣像望了好半晌之后说:‘一点儿也不像那个人。’又说:‘不管是谁雕的,反正这不是马尔卡希。’”
  大家听了,报以微笑。接着他就迟到后面,去和科尼·凯莱赫攀谈,收下对方递过来的票据,边走边翻看看。
  “全都是故意讲的,”马丁·坎宁翰向海因斯解释说。
  “我晓得,”海因斯说,“我也注意到了。”
  “为的是让大鼓起劲儿来,”马丁·坎宁翰说,“纯粹是出于好心,决没有旁的用意。”
  布卢姆先生欣赏管理员那肥硕、魁梧的身躯。人人都乐意和他往来。约翰·奥康内尔为人正派,是个道地的好人。他身上挂的那两把钥匙就像是凯斯商店的广告似的。不必担心有人会溜出去。不需要通行证。得到人身保护。葬礼结束后,我得办理一下那份广告。那天我写信给玛莎的时候,她闯了进来。我用一个信封遮住了,上面写没写鲍尔斯桥呢?但愿没有被丢进死信保管处。最好刮刮脸。长出灰胡子茬儿了,那是头发变灰的兆头。脾气也变坏了。灰发中央着银丝。想想看,给这样的人做老婆!我纳闷他当年是怎么壮起胆子去向人家姑娘求婚的。来吧,跟我在坟场里过日子。用这来诱惑她。起初她也许还会很兴奋呢。向死神求爱。这里,夜幕笼罩下,四处躺着死尸。当坟地张大了口的时候,鬼魂从坟墓里出来。我想,丹尼尔·奥康内尔准是其后裔。是谁来看,常说丹尼尔是个奇怪的、生殖力旺盛的人,同时仍不失为一位伟大的天主教徒,像个顶天立地的巨人矗立在黑暗中。鬼火。坟墓里的疠气。必须把她的心思从这档子事排遣开才行。不然的话,休想让她受孕。妇女尤其敏感得厉害。在床上给她讲个鬼故事,哄她入睡。你见过鬼吗?喏,我见过。那是个漆黑的夜晚。时钟正敲着十二点。然而只消把情绪适当地调动起来,她们就准会来接吻的。在土耳其,坟墓里照样有窑姐儿。只要年轻的时候就着手,凡事都能学到家。在这儿你兴许还能够勾搭上一位小寡妇呢。男人就好这个。在墓碑从中谈情说爱。罗密欧。给快乐平添情趣。在死亡中,我们与生存为伍。两头都衔接上了。那些可怜的死者眼睁睁望着,只好干着急呗。那就好比让饥肠辘辘者闻烤牛排的香味,馋得他们心焦火燎。欲望煎熬着人。摩莉很想在窗畔搞来着。反正管理员已有了八个孩子。
  他此生已见过不少人入土,躺到周围一片片的茔地底下。神圣的茔地。倘若竖着埋,就必然可以省出些地方。坐着或跪着的姿势可就省不了。站着埋吗?要是有朝一日大地往下陷,他的脑袋兴许会钻出地面,手还指着什么地方。地面底下一准统统成了蜂窝状,由一个个长方形的蜂房所构成。而且他把公墓收拾得非常整洁:又推草坪,又修剪边沿。甘布尔少校管这座杰罗姆山叫作他自已的花园。可不是嘛。应该栽上睡眠花。马期天斯基曾告诉我说,中国茔地上种着巨大的罂粟,能够采到优等鸦片。植物园就在前边。正是侵入到土壤里的血液给予了新生命。据说犹太人就是本着这个想法来杀害基督教徒的男孩儿的。人们的价码各不相同。保养得好好的、肥肥胖胖的尸体,上流人士,美食家,对果园来说是无价之宝。今有新近逝世的威廉·威尔金森(审计员兼会计师)的尸体一具,廉价处理,三镑十三先令六便士。谨此致谢。
  我敢说,有了这些尸肥,骨头、肉、指甲,这片土壤一定会肥沃极了。一座座存尸所。令人毛骨悚然。都腐烂了,变成绿色和粉红色。在湿土里,也腐烂得快。瘦削的老人不那么容易烂。然后变成像是牛脂一般的、干酪状的东西。接着就开始发黑,渗出糖浆似的黑液。最后干瘪了。骷髅蛾。当然,细胞也罢,旁的什么也罢,还会继续活下去。不断地变换着。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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