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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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 第1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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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父亲那天从警察局回来心力交瘁勉为其难的弹奏……

眼睛猛地睁开,只有微风竹叶的沙沙声扑面而来。

“他现在在哪里?”方孟敖问道。

“在何副校长家里。”

何宅二楼何其沧房间。

“说明白吧。”何其沧这时坐在他那把躺椅上,望着书桌打字机前坐着的方步亭,“你们中央银行到底是希望我这个方案赞成废除旧法币推行金圆券,还是论证币制改革不能推行?”

方步亭苦笑了一下:“中央银行不是我们的,我们也没有谁能够左右中央银行。其沧兄,你我都是学金融经济的,不是办商务印书馆出身的王云五,他不懂,你我应该懂。整个政府的财政赤字都已经达到四十万亿了。没有储备金,没有物资,依靠印一些新纸币能够挽救业已崩溃的经济?”

何其沧:“到现在还谈什么懂不懂经济,中华民国的经济有谁能懂?90%以上的原始自耕农,不到10%的城市经济却有90%掌握在少数官僚资本的手里。这么庞大的政府,这么庞大的军队,还要打内战,那些官僚资本谁愿意掏出一分钱来养?没有钱就拼命印钞票,货币都贬值了四十七万倍,你和我在美国学过这样的经济吗?你当我愿意写这个什么币制改革方案?你管着平津地区的金融,不知道几十万月薪的教授都在天天挨饿,何况市井小民?昨天我向社会局又问了数字,北平每天饿死的人已经六百多了……我兼着国府的经济顾问,通篇废话,我也得写呀。”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本意。”方步亭站了起来,“所谓币制改革,说白了就是军事管制经济,谁也拦不住。可南京方面最关心的还是上海。其沧兄,你能不能帮我们北平和天津多争取一点儿美援,多争取一些物资配给。毕竟这个国家的文化精英多数在北平,学生闹事最厉害的也是北平。‘七五事件’你知道,南京方面下不了台,新的一派就打压老的一派,打不动,竟利用我的儿子来打我。我方步亭算个什么,无非一个一等分行的经理罢了。我倒了,换个人来北平分行只会更乱。吃亏的还是北平和天津的民众,包括那些大文化人和学生。”

何其沧沉默了,接着撑着椅子便要站起来,方步亭过来帮了他一把。

何其沧:“有一班十点飞南京的飞机,我这个方案本想今天送财政部。你既然来了,今天就不送了。干脆,你也耽误一天,帮我一起改改这个方案。”

方步亭这时已经完全不像北平分行的行长,而像老兄长面前的一个老兄弟,如此要强的人轻轻拍着何其沧的手臂,眼睛湿了。

何其沧也动了情,说道:“孟敖这孩子我见了几次,还深谈了一次。从小就落难,百战生死的人。我知道你这个父亲不好当。有机会我帮你开导开导他。”

方步亭捏紧了何其沧的手臂:“我们今天不谈他,好好改这个方案吧。”

“好,好。”何其沧应着,提高了声音叫道,“孝钰!孝钰!”

“行长,何校长是叫孝钰吗?”楼下传来的是程小云的声音。

方步亭去开了门:“是。叫孝钰来吧。”

“那就不要叫孝钰了。”何其沧望着门口的方步亭,“叫梁经纶上来,我告诉他方案今天不送了。”

方步亭点了下头,又对楼下大声说道:“不要叫孝钰了,请梁教授上来吧!”

“小妈,我去叫吧!”

这回传来的是谢木兰的声音。

方步亭回头时,何其沧的目光与他碰在了一起。

两个老人突然同时回避了对方的目光。

——这一层儿女的事,在两个老人的心头,真是“人有病,天知否”?





第59章 虚与委蛇

燕大东门外文书店。

走进书店,梁经纶立刻看到,书架前寥寥无几正在翻看书籍的学生中,两个中正学社的学生暗中向他投来了目光。

“Morning!”梁经纶走向书柜前的索菲亚女士。

“Morning!”索菲亚女士每次见到梁经纶都很高兴,接着用流利的汉语告诉他,“清华的曾教授来了,说是跟您约好的,在楼上等您。”

“谢谢!”梁经纶微笑点头,向里间走去。

那两个中正学社的学生仍在低头翻书,目光已暗中将其他几个看书的学生扫了一遍。

那几个学生确实都在低头看书,在当时北平的大学里,这样不参加学运的学生真是很少了。

外文书店二楼梁经纶房间。

在青年军习惯了,任何改装都使曾可达不舒服,坐在那里,早已将凉礼帽和眼镜取下来放在了桌上。

“曾教授久等了。”梁经纶轻轻关上了门。

曾可达在桌前站起来,难得一笑,仍是那样严肃:“梁先生辛苦,快请坐吧。”

隔着桌子,两人对面坐下了。

“建丰同志昨夜发来的行动指示。”曾可达将几张电文纸递了过来。

梁经纶双手接过电文,飞快地看了起来。

关键词总是那样醒目:

“孔雀东南飞”!

“方孟敖同志代号焦仲卿”!

“梁经纶同志代号刘兰芝”!

梁经纶抬头询望向曾可达。

方邸院落竹林。

“是组织的决定。”谢培东在尽量用最简明的语言解开方孟敖的心结,“不给你派任何任务,也不能让你更深地理解什么是共产主义,原因只有一个——让他们不怀疑你。”

方孟敖:“那你们怎么就知道我会同意加入?”

谢培东:“因为你爱中国。”

方孟敖:“国民党里就没有人爱中国?”

谢培东:“有。可他们更多的是为了荣身肥家。你知道,国民党救不了中国。”

方孟敖:“因此你们就派了崔叔这样一个又清贫又忠厚的人来发展我?”

“共产党都清贫。”说完这句,谢培东目光望向了竹梢间隙中那一点儿天空,少顷才接道,“你说的忠厚,也没有错。更准确的评价,中石同志在我们党内,属于毛主席说的那种纯粹的人、高尚的人。”

方孟敖的眼却是望着竹林地上斑斑点点的阳光:“我爸昨夜去崔叔家,提起他,怎么说的?”

谢培东:“和你一样的看法,忠厚。不只是昨夜,那天听到了他的死讯,好几次都在跟我念叨遗憾。”

方孟敖:“遗憾他是共产党?”

谢培东的目光收了回来:“你爸遗憾什么已经无关紧要了……想不想知道你崔叔的遗憾?”

说到这里,谢培东将手里卷着的照片慢慢打开了少许——只露出了中间的周恩来。

方孟敖似乎明白了什么,紧望着谢培东。

谢培东慢慢说道:“他从来没有见过周副主席,见过周副主席的,是我和你姑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递给方孟敖:“点燃了,送给你崔叔吧。”

方孟敖不接火柴,也不再看谢培东和那张照片,只是望着幽深的竹林。

谢培东只好自己擦着了火柴,点燃了照片。

恰在这时,一阵无边的风又漫过竹梢层层吹来——

方孟敖满眼看见的却是那晚吉普车疾驰的风,风里飘忽着那晚崔中石的声音:“真要骗你,就有必要。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中共地下党员……因此,你也本来就不是什么中共地下党员……”

谢培东手中燃烬的照片,白白的,被一阵风举着,直朝竹梢上空扶摇飘去!

方孟敖看着那一缕升扬的白色灰烬消失在竹林上空:“我当时就知道,崔叔为什么说他不是共产党……”

谢培东:“他知道自己死后,你会向那些人讨要说法。否认了跟组织这层关系,你心里剩下的就是和他个人纯粹的感情关系,对那些人不依不饶,也才更像你的为人。从发展你那天,直到牺牲,中石同志都在履行保护你的职责。”

方孟敖这才又慢慢转望向谢培东:“崔叔既然这样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我,为什么组织又派孝钰这么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女孩来跟我接头?她背后怎么有一个学联,又有一个城工部?她到底是什么身份,那个梁经纶又是什么身份?”

外文书店二楼梁经纶房间。

“现在看来,建丰同志的用人之道我以前理解得太浅了。”曾可达双手放在桌上,望着梁经纶的目光多了一些通透,也多了以前没有的几分诚恳,“他那一个‘诚’字,足可以直追曾文正公。也只有这样,才足以跟中共争取人心。昨夜我跟方孟敖传达了建丰同志的思想,效果就很好。方孟敖曾经是不是共产党已经无关紧要了,他现在就是‘焦仲卿’!”

梁经纶沉默了少顷:“‘刘兰芝’跟‘焦仲卿’是什么关系?怎么联手工作?我想听建丰同志的明确指示。”

曾可达:“建丰同志当然有明确指示。昨夜跟我通话,建丰同志要我先向你传达他对你的评价,你想不想听?”

梁经纶默默站了起来。

“坐下吧,都是同志,我们心里有那份尊敬就行。”曾可达似乎已经得到了建丰同志做思想工作的几分真传,“请坐下吧。”

梁经纶又默默坐下了,等听建丰同志对他的评价。

曾可达:“要充分理解梁经纶同志工作的艰巨和重要。他对‘一次革命,两面作战’所负的重任、所做的贡献,任何人都无法替代。我对他的评价是八个字:‘才大心细,明善诚身’。”

梁经纶又站了起来。前一次站起是出于规矩,这一次站起是真正感动。

长期受困于建丰同志秘密组织成员和中共北平学委地下党员两重身份之间,信仰和理想已经虚无缥缈,最大的缠绕是到头来两边都猜疑他,最后的结果是谁对他都不信任。现在听到这八个字的评价,梁经纶心中真正感动了——一般人只知他长于经济,建丰同志却还知道他通晓古文,明白这八个字的出典。望着眼前这个横亘在自己和建丰同志之间上传下达的曾可达,他能够理解建丰同志的评价吗?

——眼前的曾可达变成了7月6日初到北平的曾可达:“建丰同志要我传达他对你的评价,党国如果有一百个梁经纶同志这样的人才,戡乱救国有望……”

眼前的曾可达说话了:“为这八个字的评价,我请教了建丰同志。建丰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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