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红飘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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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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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卫员看出是侯政,就说:“来了,傅连暲医生也来了。”
  说着,身披大衣的毛泽东已经下马,大步跨了过来,声音急促地问:“侯政,你们遭到空袭了吗?”
  “是,我们太大意了。”侯政深感歉意地说。
  “伤亡怎么样?”
  侯政简要汇报了伤亡情况,最后迟迟疑疑地说:“就是子珍同志的伤比较重些。”
  毛泽东没有说话。在夜色里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出他的感情十分沉重。
  傅连暲在旁边以行家的口气问:“手术了吗?”
  侯政回答说,已经派李治医生去了,也许正在手术。
  说过,侯政领着毛泽东一行向街里走去。一个警卫员留在后面遛马,因为每一匹马都跑得象水洗过似的。
  由于董必武事先得到讯息,这时,正提着马灯从一个院子迎出来。毛泽东上前握住他的手说:“董老,你这次很危险呵,没有事吧!”
  “没有事,没有事。”董必武笑着说,“它想要活埋我,我不接受。”
  说着,他指指前面一个小院:“子珍正在作手术呢!”
  董老提着马灯,在前面引路,很快进了一个院子。看来这是一个中等人家,院子不大,房舍倒还整齐。上房屋里正亮着灯光。窗子上晃动着几个人影。
  董老轻轻打开房门,毛泽东走了进去。贺子珍正静静地躺在担架上。担架下面铺着很厚一层稻草。桌子上点着一盏带罩的煤油灯,女护士手里还举着一盖马灯,戴眼镜的一向很有自信力的李治,手里拿着一把镊子,正弯着腰聚精会神地往外夹取弹片。他发现是毛泽东、董必武和傅连暲走了进来,慢慢地直起身,耸了耸肩,苦笑着说:“很难搞哇!什么也没有,麻药也没有,这样重的伤真受罪呀!”
  毛泽东弯下腰,仔细端详贺子珍,见她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眼睛紧紧闭着。脸色惨白得象一张白纸。脸上的血虽已洗净,又有一股血从她的秀发中渗了出来。一身灰军衣血迹斑斑,被弹片撕裂了数处。毛泽东摸了摸她的手腕,觉得脉息十分微弱。尽管他以强大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人们还是发现,这位在千军万马中从容镇定的统帅,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按道理应当先把头上这块弹皮取出来,”李治用镊子指了指犯愁地说,“可是太深了,不好办哪!”
  李治说过,还特意看了看傅连暲。傅连暲点点头,郑重说道:“先处理好取的也行。一次取不完,下次再取也行。总是要保持病人稳定。”
  李治犹豫了一下,轻轻地解开贺子珍胸前的扣子,那里正嵌着一块较大的弹片。他用镊子夹着棉花球擦了又擦,最后夹着弹片一狠心猛地夹了出来。只见贺子珍眉头一耸,猛地哎哟了一声。
  “子珍!子珍!”毛泽东拉着她的手叫着,贺子珍没有回应。刚才她的叫声不过是过度疼痛引起的反应,并不是真的醒转来了。毛泽东轻轻地咬着嘴唇,额头上已经渗出几粒细小的汗珠。
  董必武望望毛泽东,又望望众人,说:“润之,我看你还是回去歇歇吧!这里一切由我们负责好了。我想,只要把弹片取出来,情况就会好转的。”
  李治把夹出的弹片呛啷一声扔到搪瓷盘里,笑着说:“毛主席放心吧,都包在我们身上好了。”
  毛泽东又深深地望了他的爱妻贺子珍一眼,才退出门外。他是一个坚强的人。据熟悉他的人说,他一生只在三种情况下流过眼泪。一是他最听不得穷苦人的哭诉,每每流下眼泪;一是跟他的警卫员、通讯员牺牲时,他止不住流了眼泪;再就是今晚为爱妻的生死未卜流下的眼泪了。但是因为夜色的掩护,随行的人都没有看出来。
  董必武、侯政等一直送他到村头上,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毛泽东平日雍容大度,潇洒自若,他不大发脾气,也不常激动,但是发起脾气,激动起来,有时也很厉害。他平时更象一湾宽阔的、幽深的江水,有时也会象大海的狂涛。他有哲学家的冷静,也有诗人的热烈。今天,他见到自己年轻的妻子,在那样难堪的生育之后,又连遭大难,心里的绞痛,真是难以形容,而对敌人的仇恨,却象烈火一般蒸腾起来。他在上马前同大家一一握手,然后充溢着强烈的情感,十分激动地说:“让他们炸吧,让他们剿吧,让他们堵截吧,我可以告诉他们,就是他们再加上几十万人,也挡不住我们红军北进!”
  伴随这句话,他打了一个强而有力的手势,指着北方。
  说过,他立刻翻身上马。傅连暲和警卫员也纷纷跨上马去。顷刻间,大道上就响起一片马蹄声。这马蹄声今晚听去是这样激越,不同寻常。它几乎使董必武和侯政的心都颤动起来。然而不一刻就渐渐远了。
  第二天早晨,担架班长丁良祥接到了一个条子:老丁同志:我派你明天去抬贺子珍同志。今天傍晚敌机轰炸,她受了伤,带了好几处花,不能走路。
  毛泽东即日丁良祥,江西人,是南方人中少见的大个子,体魄魁伟,和毛泽东的个子不相上下。他接到这个条子犹豫了。因为毛泽东从江西出发,就以病弱之身踏上征途,加上一贯夜间工作,早晨难以乘马,这样就给他配了一副担架。如果离开怎么行呢?想到这里,他就来找毛泽东。
  “毛主席,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骑马嘛!”
  “你夜间不睡,骑在马上又爱看书,还不摔下来?”
  “我不看书也就是了。”
  丁良祥眨巴眨巴眼,迟迟疑疑地说:“休养连也有担架嘛!”
  “老丁呀,”毛泽东拍拍他厚实的肩头,“你不知道,后方困难哪!你去了,她那副担架就可以腾给别人了。”
  丁良祥点点头,不言语了。临走又说:“好,那你骑马可要注意一点!”
  说过,跨出门外。
  “老丁,你等一等。”毛泽东提着一个小包追出来,“这里有十几个鸡蛋,你带给她吧。”
  丁良祥接过小包,笑了一笑,走出大门去了。
  (三十四)
  “这云南地界,到底不一样了……”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把担架上的贺子珍惊醒了。她微微地睁开了眼睛,觉得阳光耀眼,有点不适应的样子。继而睁开眼,望了望那碧蓝碧蓝的天空和周围的景物,才觉得确实不一样了。在贵州几乎每天都是雾沼沼,湿漉漉的,有时整整一天,都象是在云中行进。这里是多么澄明的天气呀!尽管周围还是山,是永远也走不完的山,但毕竟开阔些了,山谷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稻田。村庄多半靠着山坡和山根,似乎比贵州大一些,瓦房也多一些。有些房子修得瘦而高,乍一看象楼屋似的。尤其不同的,是土的颜色变了,放眼看去,都是红壤,它和故乡江西是多么相似呵!
  贺子珍在负伤后的两三天里,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由于失血过多,全身无力,她象永远也睡不够似的。这几天好了一些,渐渐清醒过来了。也正因此,她觉得伤口疼痛难禁,比前几天更要难熬。她的思维活动也越发纷繁,就象飞渡的乱云。
  在更多的时间里,她还是在想两个多月前生的那个孩子。孩子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他是否还活着?那个不知姓氏的苗家究竟会怎样待他?这都是些永远难以得到答案的事。而且当她想到这孩子的时候,往往和留在瑞金的小毛毛叠印在一起。认真地说,她只是看了这孩子一眼,孩子的形象已经十分模糊了。所以她只能假定他就是毛毛的样子。她真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多看一眼,把孩子的样子记得更真切些呢!
  “过河了!烂脚佬,你要当心一些!”
  贺子珍听出来,是担架前面的丁班长在关照后面的老刘。老刘也是从江西来的担架员,因为长途跋涉,脚趾碰破以后,一直溃烂流脓不止,就得了“烂脚佬”这个诨号。每当贺子珍看到或想到老刘的那只烂脚就心疼不已,坐在担架上实在难受。可是他却总是乐呵呵地面含笑容。
  “老丁,没得关系,走你的吧!”
  两个人说着,已经踏进了一条并不太宽的山涧小河。哪知这个河虽不宽,石头却不少,走了没有多远,只听老刘“哎哟”了一声,在水里打了一个趔趄,才勉强站住脚步。
  “烂脚佬,我刚才要你注意点嘛!”
  “嘿嘿,我踩偏了……”老刘并没有多作解释,他就是这样“嘿嘿”一笑完事。
  可是担架上的贺子珍,心却往下一沉。她知道老刘的那只烂脚一定是碰到石头上去了,老刘虽然勉强笑着,实际上该是多么疼痛难忍,否则这个硬汉子是决不会出声的。她想到这里,反而觉得比碰到自己的伤口还要难受。
  小河过去了。只听老丁在前面又喊:“掉队了,烂脚佬,快一点吧!”
  “好,好。”
  担架象小跑步式地向前跑去。这是行军的规律,只要遇到难走的地方,前面一停一跑,他们就要拉下很大一段距离,必须用跑步才能弥补,否则就会越掉越远。最坏的情况是,有时刚刚赶到宿营地,别人就出发了,那就再也找不到休息的时间。贺子珍知道这种走走跑跑是最累人的,何况是对于“烂脚佬”呢,他在跑步时一步步该是忍受着怎样的剧痛!
  “该爬山了,烂脚佬,你到前面来吧!”
  “好,好。”
  两个人一掉头,倒换了一下位置,老刘换到前面去了。这是一种必要,同时也是丁班长的好意。因为上山时,担架的重量一下子就集中到后面那个人的肩上,后面那个人个子高些也比较有利。可是抬前面的人也并不轻松,如果坡度很陡,他就需要双膝着地,缓缓爬行,才不至于把伤病员摔下来。这时坐担架的人心里会是很难受的。一般说伤势稍轻一些的人,遇见这种难走的路,就会自动下来走了。可是贺子珍呢,她全身八处伤,漫说下来,就是动转一下也谈何容易。这时,她从感觉上得知,这样陡峭的山,老刘准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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