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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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 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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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阁老!”陈洪打断了徐阶,“眼下这个局势阁老还认为自己只是暂署吗?”
  徐阶做出吃惊状:“皇上、朝廷并没有要调整内阁的任何旨意,徐某当然只是暂署内阁事务。”
  陈洪的脸向他凑得更近了些:“有两句话阁老难道从未听过。”
  徐阶望着他。
  陈洪:“岂不闻‘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
  操切浅薄竞到了如此程度!徐阶不能再虚与委蛇了,那股士大夫之气便显了出来,用手掌将两耳捂住,轻摇着头说道:“近日徐某重读韩昌黎《祭十二郎文》,韩公有云,‘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徐某已六十有五矣,虽不似韩愈当年之齿落毛衰,可眼也昏了,耳也背了。刚才竞一阵耳鸣,现在还是一片嗡嗡之声。陈公公说的两句话老夫一个字也没听见望公公见谅,更望公公不要再说。”
  戏谑到这个分上,不啻赏了自己一记耳光。陈洪一直无比诚恳的那张脸,刷地阴沉下来,身子倏地站起,抱过桌上那摞票拟:“阁老既然如此不齿咱家,咱家就将阁老的票拟带回司礼监慢慢核审好了。”说完,抱着那摞票拟,用脚踢开椅子,噔噔噔地向值房门口走去。
  立刻有两盏灯笼从院门奔到了值房门口,照着陈洪,一片光飙然而去。
  徐阶直望着那片灯笼光在院门外消失,冷笑了一声:“掌灯,准备厕纸,老夫出恭!”
  少顷,从屋里能看到窗外一盏灯笼从走廊左边侧门向值房门口飘来,徐阶整了整衣离案向门口走去,那盏灯笼却不在门口等着,而是径直进了值房,在屋中挡住了徐阶,没待徐阶看清面孔,一页纸已经递到了他的眼前。
  徐阶看见那张浅浅桃红衬底的纸已是一惊,看见纸上的那几行字更是大惊失色。
  纸是御笺,字是嘉靖那笔熟悉的行楷,写的是四句古诗:“北国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见倾人城,再见倾人国。”
  徐阶倏地抬头,这才看清,来者竟是黄锦!
  灯笼前,黄锦也深深地望着他,低声道:“这四句诗打的是四个字,皇上在等阁老将谜底呈上去呢。就写在御笺下面吧。”说着走到书案边,将御笺摆在案上。
  徐阶慢慢走向案边,谜底也就在这几步中想出来了,不敢坐,就在刚才陈洪坐的那把椅子前,站着拿起了笔,躬下腰去,在御笺上恭恭敬敬地写上了“好自为之”四个楷字,双手捧起,轻轻吹干了墨汁,向黄锦递去。
  黄锦露出了浅浅一笑:“阁老好学问。”接过御笺转身走了出去。
  徐阶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门口又出现了另一盏灯笼,有个声音传了进来:“小人伺候阁老出恭。”
  徐阶这才从怔忡中省了过来,向门口慢慢走去。
  严嵩府书房
  “爹。”严世蕃从门口进来叫了一声,便不再看父亲,扫了一眼满屋的书箱,将外衫脱了,又将内杉的一角往腰带上一掖,便去搬书。
  下人们早已全回避了。严嵩一个人靠坐在躺椅上,望着儿子熟练地将一匣一匣的书从箱中捧出来放到书架不同的空格里,老父眼巾当年那个年轻的儿子又浮现了出来:曾经何等让自己称心!曾经何等让自己惬意!曾经何等让自己感到后世其昌!
  那时经常流露的怜爱的目光这时又从昏花的老眼中浮现出来。
  “不忙搬,先擦把脸喝口荼。”严嵩眼中那个身影还是严世蕃二十几岁那个身影。
  “不累。爹歇着吧,儿子很快就摆好了。”严世蕃脸上沁着细密的汗珠,仍然不停地将箱中的书搬出来摆到应摆的书架空格里。
  这声音已不再是当年儿子的声音了,回答的话却更唤起了严嵩当年对儿子的亲情。他慢慢坐直了身子:“那匣《韩昌黎集》搬出来了吗?”
  严世蕃这才在书箱前站直了腰:“搬出了,爹现在要看吗?”
  严嵩:“把《祭十二郎文》那一卷找出来。”
  严世蕃有了感觉,望向了父亲,见他也正在望着自己,便走到了一架书架前,从最上面靠右边的一个空格里捧下了一匣书,拔开了书插,从里面拿出了一卷,很快便翻到了《祭十二郎文》那篇文章,走向父亲时顺手又拿起了书桌上的那副眼镜,走到父亲身边,双手递了过去。
  严嵩抬头望着儿子:“我不看了,你给我念,就念‘吾自今年来’那六句话。”
  严世蕃也是学富五车的人,哪里还要捧着书念,何况父子一心,立刻明白了父亲要自己念这六句话的深意,连日来的负气这时掺进了些酸楚,便闭上了眼,一时沉默在那里。
  “念吧。”严嵩知道儿子此刻的心情,催他时便加重了语气。
  严世蕃闭着眼背了起来:“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目益衰,志气日益傲,几何不从汝而死也。”
  父子瞬间的沉默。
  “知道爹为什么要你念这一段吗?”严嵩打破沉默问道。
  严世蕃:“无非还是责怪儿子罢了。爹是老了,儿子也没想在您老这个年岁招风惹雨。可二十多年了,我们杀的人关的人罢的人那么多,爹就是想安度晚年,他们也不会放过你。儿子不在前面顶住,谁能替爹在前面顶住。”
  严嵩:“就凭你们几个人到西苑禁门去闹,那也叫在前面替我顶住?你爹也就一天不在内阁,你和罗龙文、鄢懋卿就没有一个人能够进西苑那道门。人家张居正就进去了,就能够和徐阶策划于密室,传令于天下。哪天你爹真死了,你们不用说到西苑门口去闹,坐在家里人家也能一道令把你们都抓了!”
  这话尽管刺耳,严世蓄听了还是惊愕地抬起了头,望向父亲:“今天的事爹在家里都知道?”
  “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们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严嵩突然显出了让严世蕃都凛然的威严,“我还是首辅,是大明朝二十年的首辅!二十年我治了那么多人,朝局的事我敢不知道吗?老虎吃了人还能去打个盹,你爹敢打这个盹吗!”
  这样的威严在严嵩七十五岁以前时常能一见峥嵘,七十五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今天看见父亲雄威再现,严世蕃平时那股霸气立刻便成了小巫,人也立刻像孩童般,去搬了一把凳子在父亲面前坐下:“爹,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您老知不知道?”
  严嵩不答反问:“我刚才问你的话还没回答我。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念韩愈《祭十二郎文》那段话吗”
  严世蕃明白父亲叫他此时念这几句话并非他刚才说的意思,至于什么意思,他一时怎么能想得明白,只好怔怔地望着父亲。
  严嵩:“那我就告诉你,这几句话是半个时辰前徐阶在内阁对陈洪说的。”
  严世蕃那根好斗的弦立刻绷紧了:“徐阶的意思是说爹老了,要和陈洪一起把爹扳倒?!”
  严嵩摇了摇头:“他还不敢,也没这个能耐。陈洪想夺吕芳的位子,他徐阶眼下却还没有这个胆子,就让他坐,他也坐不稳。知道为什么吗?”
  严世蕃想了想:“皇上还离不了爹!”
  严嵩:“还有,大明朝也离不开你爹。这二十年你爹不只是杀人关人罢人,也在用人!国库要靠我用的人去攒银子,边关要靠我用的人去打仗,跟皇上过不去的人要靠我用的人去对付!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用对了人才是干大事的第一要义。这几年我把用人的事交给了你,可你都用了些什么人?郑泌昌,何茂才?昨夜浙江八百里急递送来了他们的口供,他们把你都给卖了你知不知道?”
  严世蕃倏地站起:“这两个狗日的!上本!我这就叫人上本,把他们都杀了!”
  “叫谁上本?怎么上本?杀了他们,杀不杀你?”严嵩见他又犯了浮躁,一连几问。
  严世蕃脑子清醒些了,心里却火一般在燎,又犯了那个走来走去的毛病,屋子里又堆着好些书箱,来回急踱时更显得狂躁无比。
  “坐到书案前去!”严嵩低声喝道。
  严世蕃停住了脚步,只好走到书案前一屁股坐了下来。
  严嵩:“拿起笔,我说,你写。”
  严世蕃拿起了笔,心里还在乱着,远远地望着严嵩。
  严嵩:“汝贞仁兄台鉴——”
  严世蕃愣住了:“爹叫我给胡宗宪写信‘”
  严嵩:“不是写信,而是谢情,还有赔罪!”
  严世蕃将笔慢慢搁下了:“爹,儿于真不知道您老为什么就这么信他,今年改稻为桑要不是他从中作梗哪有后来这些事情。儿子不知要谢他什么情,还要跟他赔什么罪!”
  严嵩:“毁堤淹田,作了天孽,要不是他九个县都淹了,几十万人都死了,查出来多少人头落地,他一肩将担子都担了,这个情还不该谢吗?你们几个还罢了人家的浙江巡抚,还不让他见我,让郑泌昌、何茂才闹腾,又弄出个通倭的大事,也是他暗中平息了,这个罪还不该赔吗?”
  严世蕃一口气被堵在喉头,生生地咽了下去,哪有话回。
  严嵩:“拿出你写青词那些小本事,就说自己糊涂,用人不当,叫他看在我已经老了,请他务必做好一件事。”
  严世蕃这才认真了,慢慢又拿起了笔,低声问道:“什么事?”
  严嵩:“杨金水在半月后就会押到京师了。请他务必在这半个月内打好几仗,稳住东南大局。”
  严世蕃:“这样的话不写他也会做。”
  “听了!”严嵩喝断了他,“打好了这几仗就休整。倭寇不能不剿,不能全剿,这才是要紧的话!”
  严世蕃终于有些明白了,向父亲望去。
  严嵩:“朝廷不可一日无东南,东南不可一日无胡宗宪。倭寇在,胡宗宪就在,胡宗宪在,就谁电扳不倒我们。明白了吗?”
  浙江台州海边战场
  岸上炮台上一团团炮火轰向海里倭寇的战船!
  海里倭寇战船上一团团炮火轰向岸上的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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