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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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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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兵、辎重队、炮队和救护队络绎不绝,从小酒店向戈罗维休克村,像毛毛虫似的爬去。已经感觉到了逼近的厮杀的死亡气息。
  团长卡列金在别列斯捷奇科村附近追过了第四连。和他骑马并行的是个中校。
  葛利高里目送着上校匀称的身材,听见中校激动地对他说:“瓦西里。马克西莫维奇,军用地图上没有标出这个村庄。我们会陷于不利的处境。”
  葛利高里没有听见上校的回答。一个副官在催马追他们。他的马的左后腿有点儿瘸。葛利高里在机械地品评副官的战马。
  远处,在田地的斜坡下,出现了一些矮小简陋的村舍。团队用变换不定的步伐前进,马匹已经跑得浑身大汗。葛利高里用手掌摸着自己枣红马汗湿得发黑的脖子,向两旁张望着。村庄后面的树林的尖梢,像把把绿色的尖刀一样刺进蔚蓝的晴空。
  树林那面,大炮在轰鸣;现在这轰隆声震撼着骑士们的耳膜,使战马竖起了耳朵;在炮声间歇时,步枪的射击声更紧了。榴散弹爆炸的烟尘消失在遥远的树林后面,从树林右边更远的什么地方,传来步枪的齐射声,时而趋于沉寂,时而又猛烈起来。
  葛利高里紧张地听着每一个响声,神经越来越紧张。普罗霍尔。济科夫不安地在马鞍上扭动,不住气地唠叨着。
  “葛利高里,他们的枪声,——就像小孩拿棍子敲打栅栏的响声。像吗?”
  “闭上你的嘴吧,唠叨鬼!”
  连队开进了小村。家家院子里都挤满了步兵;小土房子里乱成一团:家人正在收拾东西,准备逃难。不论走到哪里,居民都是满面愁容和惊慌失措的神色。葛利高里经过一家院子的时候,在马上看见几个步兵正在板棚里燃起火堆,可是主人,一个高大、白发的白俄罗斯人,被突如其来的不幸压垮了,来回从旁边走过,竟全然没有理睬。葛利高里看到,他的家属把套着红色枕套的枕头和各种零碎东西都扔到大板车上,而主人却小心地抱着一个破车轮子,这玩意已经毫无用处,在地窖里大概已躺了十年了。
  娘儿们的胡涂劲儿更使葛利高里惊奇,她们把什么花盆呀,圣像呀都装上了车,把必需的和贵重的东西却反而丢在屋子里。不知道是谁把羽绒褥子里的羽绒倒了出来,像一阵暴风雪似的满街飞扬。到处是烧焦的油烟和地窖里的霉烂气味。在村口,他看到迎面跑来一个犹太人。他张开那像用马刀切开一道缝的薄嘴唇呼喊着:“哥萨克老爷!哥萨克老爷!嗅,我的上帝!”
  一个身材矮小的圆脑袋的哥萨克骑在马上,小步跑着,挥舞着鞭子,根本不理睬他的喊叫。
  “站住!”第二连的一个上尉向哥萨克喊道。
  那个哥萨克把身子伏在鞍头上,钻进了胡同。
  “站住,混账东西!哪一团的?”
  哥萨克的圆脑袋紧伏在马脖子上。他像赛马一样,纵马疾驰,跑到一道高栅栏边,勒马直立,敏捷地跃到栅栏那边去了。
  “这儿驻扎的是第九团,老爷。不用问,一定是他们团的,”司务长向上尉报告说。
  “滚他妈的吧。”上尉皱了皱眉头,然后转过脸来对那个扑在他马缰上的犹太人说道:“他拿走了你的什么东西?”
  “军官老爷……表,军官老爷!……”犹太人把他那漂亮的脸转向走过来的军官们,不住地眨着眼睛说。
  上尉用脚把马镫一端,往前走去。
  “德国人一来,反正也是要抢走的,”他的小胡子上浮着微笑,策马离去,顺日说道。
  犹太人张皇失措地站在街中间。他的脸在抽搐。
  “让开道,犹太老爷!”连长严厉地喊道,扬鞭催马而去。
  在一片马蹄哒哒声和鞍子的咯吱声中,第四连从犹太人身边走过去。哥萨克都嘲笑地斜眼看着茫然不知所措的犹太人,互相谈论着。
  “要是不抢东西,咱们哥儿们就活不了。”
  “啥东西都喜欢往哥萨克手里跑。”
  “叫他们把自己的东西藏好吧。”
  “这家伙可是个高手……”
  “瞧,栅栏一跃而过,像猎狗一样!”
  司务长卡尔金走出连队,在一列列驰过的哥萨克的笑声中,伸出长矛,喊道:“滚开,不然我就捅死你!
  犹太人惊慌地呆看了一会儿,就跑开了。司务长追上他,从后面抽了他一鞭子。
  葛利高里看到,犹太人踉跄了一下子,用手巴掌捂着脸,转身对着司务长。一道一道的鲜血从他的细手指缝中渗了出来。
  “这是为什么?……”他哭着喊道。
  司务长笑着,两只像制服扣子一样圆的鹰眼闪着油光,临去时,回答他说:“叫你别再光着脚走道,傻瓜!”
  村外,一片长满黄色睡莲和香蒲的沼泽地里,工兵正在赶着架完一座宽敞的便桥。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小汽车,马达轰隆响着,车身在摇晃。司机正在车旁忙活。一位肥胖的白发将军,下巴上留着一撮三角形的胡子,腮帮子上垂着肉囊,斜躺在坐位上。第十二团团长卡列金上校和工兵营营长站在旁边,向他举手行礼。将军一手紧捏着军用地图挂包的皮带,对工兵军官怒冲冲地喊道:“命令您昨天就必须完工,闭嘴听着!至于运输建筑材料的事,您应该早就做好。闭嘴听着!”老将军吼叫着,其实两个军官的嘴都闭得紧紧的,只是嘴唇在哆嗦。“可是现在我的车怎样开到对面去?……我问您哪,大尉,叫我的车怎么开过去?……”
  坐在将军左手的一个留着黑胡子的年轻将军,擦着火柴,含笑在点雪茄烟。工兵大尉弯着身子,向桥那面什么东西指了指。葛利高里所在的连队走过这里,在桥旁走下沼泽地。马陷进黑褐色的烂泥,一直陷到膝盖以上,白松木屑从桥上雪片似的飞落到哥萨克们的身上。
  中午时分,连队越过了国境。马匹跃过了已经被砍倒的、漆着条纹的界桩。从右边传来大炮的轰隆声。远处耸立着庄园的红瓦屋顶。太阳直照着大地。辛辣的、乌云似的烟尘落完了。团长命令派出尖兵。第四连的第三排,由排长谢苗诺夫中尉率领出发了。骑兵团分连留在后面的灰色尘雾里。
  这支由二十多名哥萨克组成的队伍,绕过庄园,顺着尽是坚硬的车辙的大道奔驰而去。
  中尉带着骑兵侦察队跑了有三俄里,便停下来查对地图。哥萨克们聚在一起拍起烟来。葛利高里下马想松松马肚带,但是司务长瞪了他一眼。
  “妈的,我要抽你一顿!上马!”
  中尉点上烟,把从皮套里拿出来的望远镜擦了半天。他们眼前,是一片被正午的暑热蒸烤着的平原。右面是高高低低的树林的边缘,有几条道路伸进树林。离他们约一俄里半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庄,村庄附近,有一道小河冲刷出来的黄土陡岸和一湾平静如镜、透着凉意的河水。中尉用望远镜看了半天,眼睛搜索着死气沉沉、连个人影子都没有的街道,但是那里空空如也,像坟地一样。只有那闪着蓝光的流水令人神往。
  “这应该是科罗列夫卡吧?”中尉眼睛望着那个小村子问道。
  司务长默默地策马来到他跟前。他脸上的表情无声地在说:“您比我明白得多。
  我能干的事情是微不足道的。“
  “咱们到那里去,”中尉收起望远镜,好像是牙痛似的,皱着眉头,犹疑地说道。
  “咱们会不会跟他们遭遇,老爷?”“”咱们小心一点。喂,走吧。“
  普罗霍尔。济科夫跟葛利高里靠得更近了。他俩的马并排走着。心惊胆战地走进空无一人的街道。走过每个都可能遭到暗算的窗户,每一扇敞着的板棚门,只要对它看一眼,就会引起一种孤独的感觉,脊背上立刻就会爬过一阵不舒服的颤抖。
  目光像被磁力吸着似的朝栅墙和水沟投去。他们像强盗一样进了村庄,——狼在冬天蓝色的深夜里就是这样溜到人家近旁的,——但是街道上却是空荡荡的,寂静得吓人。从一座房子的敞着的窗户里传出来挂钟天真的报时声,钟声敲得宛如声声枪响,葛利高里清楚地看到骑马走在前面的中尉哆嗦了一下,慌忙用一只手抓住手枪套子。
  村子里的人全都逃光了。侦察队骑马胜过小河,河水一直漫到马肚子,被骑士们勒紧缰绳和鞭催着的马匹很高兴地走进水里,边走边饮着河水。葛利高里贪婪地看着搅浑的河水;它近在咫尺,却可望而不可即,太诱人啦。如果可以的话,他会立即从马鞍子上跳下来,衣服也不脱,就这样躺下去,听着催人欲睡的流水声,任凭河水把脊背和汗淋淋的胸膛浸得发冷、发抖。
  从村外的山岗上,可以看到一个城市;方方的住宅、砖砌的楼房、一片片的花园和天主教堂的塔尖。
  中尉跑到山岗顶上,把望远镜放在眼睛上。
  “看,他们在那里!”他喊了一声,用左手手指头招呼着。
  先是司务长,紧跟着是哥萨克,一个个地轮着爬上太阳晒得滚烫的岗顶,仔细看了一番。从这里看去显得很小的人形在街上乱跑,车辆堵塞了街巷,骑马的人在奔驰,葛利高里眯缝起眼睛,用手巴掌遮着阳光看去,连他们的灰色军服的颜色都看清楚了。城市附近有一些新掘好的。变成褐色的战壕,上面聚集了许多人。
  “他们的人真多……”普罗霍尔惊愕地拉着长声说道。
  其余的人都没有做声,大家都被一种共同的感情支配着。葛利高里谛听着自己加速跳动的心声(好像有一个矮小的。但是很沉重的人,正在左胸上原地咚咚地跑步似的),他马上意识到:他看到这些外国人时的心情和他在演习时看到“敌人”
  时的心情迥然不同。
  中尉用铅笔在战地日志上记了些什么。司务长把哥萨克都赶下山岗,命令他们下马后,又回到中尉那里。中尉用手指头招呼了一下葛利高里。
  “麦列霍夫!”
  “有!”
  葛利高里迈着两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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