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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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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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衣冠楚楚,新礼服,白坎肩,还有前襟花饰,为了让人忘记他穿过围裙。罗伯斯比尔以为历史会对他在立宪会议上穿橄榄绿礼服,在国民公会上穿天蓝色礼服感兴趣。他卧室的墙上都是他的画像……”
  ①曾以小刀刺杀路易十五未遂,被处以磔刑。
  罗伯斯比尔用比他更平静的声音打断他:
  “而你,马拉,所有的阴沟里都有你的画像……”
  他们用闲聊的语气继续讲,不慌不忙,使对答和反驳更显得激烈。威胁带上了讽刺的口吻。
  “罗伯斯比尔,你曾经把要求推翻王位的人称作‘人类的堂吉诃德’。”
  “而你呢,马拉,八月四日②以后,在你的《人民之友报》第五五九期上——很好,我记得期号——你要求将头衔归还给贵族。你说‘公爵永远是公爵’。”
  ③指一七八九年八月四日,废除封建特权。
  “罗伯斯比尔,在十二月七日的会上你替罗朗夫人辩护,反对维阿尔。”
  “当雅各宾派攻击作时,是我兄弟为你辩护的,马拉,这能证明什么呢?什么也证明不了。”
  “罗伯斯比尔,我们知道你曾在杜伊勒里宫对加拉说:”我对革命感到厌烦了。‘“
  “马拉,十月二十九日,你就是在这里,在这个小酒店里拥抱了巴尔巴鲁。”
  “罗伯斯比尔,你曾对比佐说:”共和国,这是什么玩意?‘“
  “马拉,你曾在这个小酒店里请三个马赛人一同进餐。”
  “罗伯斯比尔,你让巴黎中央菜场的一位搬运工提着木棍护送你。”
  “而你,马拉,八月十日前夜,你让比佐帮你逃往马赛,冒充骑马师。”
  “在九月份的大批处决期间,你藏了起来,罗伯斯比尔。”
  “而你,马拉,你抛头露面。”
  “罗伯斯比尔,你曾把红色无檐帽扔到地上。”
  “是的,当叛徒炫耀它时。迪穆里埃的装饰就是对罗伯斯比尔的玷污。”
  “罗伯斯比尔,当复托维厄的士兵们经过时,你拒绝蒙上路易十六的头。”
  “我所做的甚于蒙头,我砍了他的头。”
  丹东插了进来,好似火上加油。
  “罗伯斯比尔,马拉,你们都冷静下来。”他说。
  马拉听见自己的名字放在罗伯斯比尔以后,不高兴地转过头说:
  “丹东管什么闲事?”
  丹东跳了起来:
  “管什么闲事?就管这个。兄弟之间不该自相残杀。既然两人都为人民效力,就不该争权夺利。国外战争、国内战争已经够我们受了。我们再起内征就太过分了。是我成就了革命,我不愿意有人毁坏它。我管的就是这个。”
  马拉没有提高声音:
  “还是想想你自己的交待吧。”
  “交待?”丹东叫了起来,“你去问问阿尔戈恩的隘道,问问被解放的香摈省,问问被收复的比利时,问问那些军队,有多少次我在那里用胸膛抵抗枪弹!你去问问革命广场,问问一月二十一日的绞架,问问被践踏在地的王位,问问断头台这位寡妇……”
  马拉打断说:
  “断头台是处女,你可以躺在它身上,但不能使它受孕。”
  “你怎么知道?”丹东说,“我就能使她受孕。”
  “瞧着吧!”马拉说。
  他微笑。
  丹东见他微笑,喊道:
  “马拉,你这人躲在暗处,可是我,我在明处,在光天化日之下。我憎恨蛇一样的生活。我不喜欢躲藏。你住地窖,我住在街上。你不和人交往,而我呢,谁路过都能看见我,和我说话。”
  “漂亮小伙子,你愿意上我这里来吗?”马拉咕哝说。
  他收敛了笑容,用断然的语气说:
  “丹东,你讲讲那笔三万三千埃居的现金吧。蒙莫兰以国王的名义付给你,作为你在夏特莱的检察官职位的补偿。”
  “七月十四日有我。”丹东高傲地回答。
  “还有家具储藏室?王冠上的钻石?”
  “十月六日有我。”
  “还有你的alter ego①拉克鲁瓦在比利时进行的盗窃。”
  “六月二十日有我。”
  “还有给蒙唐西埃的贷款。”
  “是我鼓动人民将国王从瓦雷押回的。”
  “还有歌剧院,它是用你提供的钱建造的。”
  “是我武装了巴黎各个区。”
  “还有司法部那十万利弗尔的秘密款项。”
  “是我领导了八月十日的行动。”
  “还有制宪会议二百万法郎的秘密开支,你就拿走了四分之一。”
  “我阻止了进攻的敌人,抵挡了国王们的联军。”
  “婧子!”马拉说。
  丹东神色可怕地站了起来,叫道:
  “是的,我是婊子,我出卖肉体,但拯救了世界。”
  罗伯斯比尔又啃起指甲来。他既不会大笑,也不会微笑。丹东的闪电式大笑,马拉的刺戳式微笑,他都不会。
  丹东又说:
  “我像大海,有涨潮和退潮。退潮时人们看见我的浅底,涨潮时人们看见我的浪涛。”
  “你的泡沫。”马拉说。
  “我的风暴。”丹东说。
  马拉像丹东一样站了起来,大发雷霆。倾刻之间,蛇变成了龙。
  “呵,”他喊道,“呵!罗伯斯比尔!呵!丹东!你们不肯听我的话!好吧,我告诉你们,你们完蛋了!你们的政策陷入绝境,无法再往前走。你们没有出路了,你们的行为关闭了所有的门,只留下坟墓的门了。”
  “这正是我们的伟大。”丹东说。
  他又耸耸肩。
  马拉继续说:
  “丹东,你要当心。韦尔尼奥也长着大嘴和厚嘴唇,眉毛也是气鼓鼓的,像你和米拉博一样也有麻子,但是这并没有阻止五月三十一日的‘行动日’。呵!你在耸肩,有时耸肩会耸掉脑袋的。丹东,我告诉你,你的粗嗓门,松散的领带和靴子,小夜宵,大口袋,这可关系到路易泽特。”
  路易泽特是马拉对断头台的爱称。
  他又接着说:
  “至于你,罗伯斯比尔,你是温和派,但这也没有用。你擦脂抹粉,衣服笔挺,头发卷卷的,很是讲究,你洋洋得意,傲慢不驯,但你照样会在格雷夫广场被处死。你可以读读布伦瑞克的声明,你也会受到武君者达米安那样的待遇,你现在穿得整整齐齐,就等将来被五马分尸了。”
  “你是科布伦茨亡命贵族的应声虫!”罗伯斯比尔咬着牙说。
  “罗伯斯比尔,我不是任何人的应声虫。我是万事万物的呼声。你们还年轻。你多大,丹东?三十四岁。你呢,罗伯斯比尔,三十三岁。我呢,我一直活着,我是人类古老的痛苦。我有六千岁。”
  “不错,”丹东反驳说,“六千年以来该隐①就藏在仇恨里,就像癞蛤蟆藏在石头里一样。现在石头裂开,该隐跳到人间来了,这就是马拉。”
  ①《圣经》中亚当和夏娃的长子,因忌妒杀害其弟。
  “丹东!”马拉喊道,眼中闪过一丝苍白的光。
  “怎么了?”丹东说。
  这三个巨人就这样交谈着。霹雳般的争吵。
  三 神经末梢的颤抖
  谈话暂停。三个巨人各想各的心事。
  狮子因水蛇而不安。罗伯斯比尔面色苍白,丹东却满脸通红,两人都激动得颤抖。
  马拉的浅黄褐色瞳孔暗淡了;冷静,一种急剧的冷静出现在这个人——个使令人畏惧者畏惧的人——脸上。
  丹东感到自己输了,但不愿认输,说道:
  “马拉高谈专政和统一,但他只有一种力量,瓦解的力量。”
  罗伯斯比尔张开紧闭的薄嘴唇,接着说:
  “我同意安纳夏尔西·克卢兹的看法。我说:不要罗朗,也不要马拉。”
  “我呢,”马拉说,“我说:不要丹东,也不要罗伯斯比尔。”
  他死死盯住他们俩,又说:
  “我给你一个忠告,丹东。你在恋爱,你想再结婚,别再过问政治了,聪明一点。”
  他朝门口后退一步,准备出去,并且阴沉地向他们告别:
  “永别了,先生们。”
  丹东和罗伯斯比尔打了一个寒战。
  正在这时,从厅室深处传来一个声音:
  “你错了,马拉。”
  大家都转过头来。在马拉大发雷霆时,他们没有注意从里面的门里进来了一个人。
  “是你,西穆尔丹公民?”马拉说,“你好。”
  的确是西穆尔丹。
  “我说你错了,马拉。”西穆尔丹又说。
  马拉脸色铁青,他苍白时就是这样。
  西穆尔丹又说:
  “你是有用的人,但罗伯斯比尔和丹东是不可缺少的人。为什么威胁他们呢?联合!
  联合!公民们!人民需要我们联合。“
  他的出现犹如浇了一盆冷水,就像在家庭争吵中出现了外人,他即使不能解决问题,也至少能产生表面上的平静。
  西穆尔丹朝桌子走去。
  丹东和罗伯斯比尔都认识他。他们在国民公会上注意到这个名声不大的强人,人民都和他打招呼。然而,罗伯斯比尔拘泥于形式。他问道:
  “公民,你是怎样进来的?”
  “他是主教府的人。”马拉说,声音里有某种顺认的语调。
  马拉与国民公会对抗,他领导公社,惧怕主教府。
  这是规律。
  米拉博感到罗伯斯比尔在心灵深处颤动,罗伯斯比尔感到马拉在颤动,马拉感到埃贝尔在颤动,埃贝尔感到巴伯夫在颤动。当地层稳定时,政治家就可以在上面行走,但是最革命的政治家脚下也有一个地下层,即使最大胆的人,一旦感到他们在头上制造的运动波及脚下时,便会不安地停下来。
  善于将出自贪欲的运动与出自原则的运动加以区别,克服前者,促进后者,这便是大革命家的才能与德行。
  丹东看到马拉软下来了,便说:
  “呵!西穆尔丹公民可不是多余的人。”
  于是他向西穆尔丹伸出手,并接着说:
  “当然,我们要向西穆尔丹公民说明形势。他来得正好。我代表山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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