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已经结束了。”
他把手放在妮娜的肩上,以沉痛的表情宣告。
“我们无法逃脱……真抱歉,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妮娜抬起视线,开口询问: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路易斯以沉默代替回答。
“是吗……”
妮娜好似在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
“你还真冷静。”
“……是的……我想……我还是死了比较好……”
“唔……”
路易斯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歪着头思索。
这时候,舰桥防弹玻璃外传来另外一阵旋转翼声。
“嗯?”
司令室内的所有人都抬起头。这不是螳螂机的螺旋桨声音,而是更为熟悉的空艇骑士团的旋转翼声。雷波特的眉头动了一下。
“阿尔康号……竟然还有幸存者。”
一架阿尔康号飞过舰桥附近。
前座的学生瞥了舰桥内部一眼,后座的学生以手势比出承担掩护任务的信号,接着阿尔康号便伴随着旋转翼声,如海鸥般悠然离开舰桥。
“……卡路!”
妮娜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近防弹玻璃凝视外头。
卡路儿和伊格纳修搭乘的阿尔康号单枪匹马向螳螂机挑起空战。原本在扫射船员取乐的螳螂机看到新猎物出现,欣喜地举起镰刀。卡路儿毫不畏惧,灵敏地操纵着机身与之抗衡。
“啊啊……卡路,为什么……”
妮娜的声音中含着泪水。
路易斯若有所思地说:
“他是你在飞行科的朋友吧?没想到竟能撑到现在,技术真不错。”
妮娜咬着嘴唇,思索一会儿后摇摇头说:
“……不,他跟我……没有关系……”
她的句尾消失在悲哀的声调中。
路易斯低头看着妮娜,对她说:
“时间不多了,别让自己后悔。”
“……”
“最后的时间,随你高兴如何运用吧。”
妮娜以湿润的眼睛望着路易斯。
“你不用再当妮娜·维恩特。”
“……”
“你不是想要以克莉亚·库鲁斯的身分,告诉他一些话吗?”
妮娜默默注视着路易斯。路易斯想必已从在学校负责监视妮娜的伊格纳修口中得到情报,完全掌握克莉亚在飞行科内的交友情况。
“……我可以告诉他吗?”
她小声地问。
“在最后的时刻,即使任性一点也没关系。”
路易斯以开玩笑的口吻回答。
妮娜默默望着玻璃窗外的阿尔康号,将充满决意的眼神转回路易斯身上。
“既然已经到最后时刻,我决定要任性一点。”
路易斯悠然点头。
“嗯,好啊,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妮娜静静地点头,迅速打开司令室的门,跑下狭窄的阶梯。
路易斯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喃喃说道:
“接下来只能赌在你身上了。”
风吹拂在耳边。
路纳·巴克窜起的火焰热度传递到阿尔康号的驾驶舱内。卡路儿俯瞰下方,上甲板的惨状令人哑口无言。烧焦的尸体、巨大的破洞、从裂开的装甲冒出的蓝紫色火焰、消防员散布的灭火药剂、从不断摇晃的船身被抛出的船员——在这惨不忍睹的地狱景象中,夸耀战果的螳螂机却依旧无情地以机枪扫射。
卡路儿握紧操纵杆,怒目瞪着挡风板前方无法动弹。
接着,他缓缓拿起传声管。
“右斜下方,二百公尺!”
“喔……好!”
伊格纳修被他声音中的气势慑服,将枪口对准他所说的方向,但前方只有云层,什么都看不到,如果是在平常,伊格纳修早就对前座怒吼了。
“咦……”
云层中开始出现灰色的影子,让伊格纳修再度大吃一惊。卡路儿到底是如何发现敌机呢?他完全摸不着头绪,但还是盯着瞄准器,看到螳螂机从云中上升。
伊格纳修毫不犹豫地射击。
葬送的火焰燃烧螳螂机的机首,螳螂无力地坠入云中。
“你究竟……”
这不知道是他今天第几次朝着前座发出惊叹。
卡路儿没有夸耀,不时望着周边空域,盘旋在路纳·巴克周围进行掩护。
伊格纳修边替换弹匣边喃喃抱怨:
“……出生时贵为第一王子……当了飞行员也具备王牌等级的天分……别开玩笑!即使是受到上天恩宠,也该有个限度吧?”
“右斜上方,四百公尺!”
“……哎,我知道!我知道啦!”
伊格纳修自暴自弃地怒吼,照着卡路儿所说的方向举起枪口,射穿从云中出现的敌机。他现在不得不承认,卡路儿已经完全掌握这片空域。
“真是莫名其妙的家伙……”
他狠狠怒骂,环顾四周。
路纳·巴克正缓缓下降,看来已经失去上升的力气。
乘坐在里头的妮娜·维恩特想必也无法得救。
“可恶……竟然落到这种下场……”
伊格纳修情不自禁地感到懊恼。他从少年时期参与革命便一直陪伴在妮娜·维恩特身边守护她,甚至一同被放逐到伊斯拉岛上。虽然他自觉那不符合自己的个性,但是他对妮娜已自然而然产生类似家人的感情。或许是因为妮娜和伊格纳修都失去家人,孤独的境遇让他产生共鸣吧?
“喂,笨王子,你满意了吧?这样下去,妮娜一定会死喔。”
“……”
“一直怀恨在心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对你来说应该是很痛快的一场好戏吧?”
伊格纳修狠狠地说。卡路儿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望着天空。
厚重的烟雾弥漫天空,与云层融合在一起,好似雷云般笼罩在上空。日光被掩蔽,也看不到蓝天,战场的天空只有无垠的火焰、粉尘与鲜血的色彩。
阿尔康号目前的高度是一千二百公尺,同样高度的天空中笼罩着云层与烟雾,可见度相当低。路纳·巴克在燃烧中依旧拚命朝着逆风方向飞行。大约十五公里外的伊斯拉似乎也察觉到路纳严重受损,开始朝这边转向,准备以地表接住受伤的路纳。然而伊斯拉的飞行高度维持在不变的两千公尺,而路纳目前的高度约为一千公尺,它已经没有能力上升一千公尺降落在伊斯拉的地表上。
“这样下去,伊斯拉也完蛋了,看来这里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处。让我想想看,该选择什么样的死法呢?”
伊格纳修兴致索然地喃喃说道。卡路儿没有回答,俯瞰下方的路纳。
坚强可靠的伊斯拉守护神已经失去原本的面貌,破损的装甲处处冒出火焰,烧焦的船身摇摇晃晃地反覆上下颠簸,似乎随时都会掉入圣泉当中。损伤特别严重的右舷火势无法平息,拖曳着烟雾污染天空。
坐在舰上的妮娜·维恩特一定也无法得救吧。
可憎的敌人即将连同巨舰掉入圣泉。
——母后,妮娜会死在这里。
——在那之后,我也会死在这片天空。
——与那场革命有关的所有人,都会在今天到达母亲所在的地方。
他在心中如此诉说的同时,感受到无法形容的寂寞。
他虽然抵达复仇的终点,心中却只留下空虚感。
难道他是为了尝到这种滋味,而度过风之革命以后的六年时光?
憎恨的情绪引导他抵达的,竟是如此寂寥的场所。没有欢喜也没有祝福,只有无限的空虚充斥在心中。
‘憎恨只会毁了自己。’
他想起母亲在牢中对自己说过的话。母亲当时一定已预知,如果委身于憎恨,同样的火焰会焚烧自己,无法生出任何东西,逝去的时间也没有任何意义。
——难道要这样结束?
卡路儿自问。
——不会后悔吗?
找不到答案。
——我从米海儿父亲的生活态度学到什么?
——我能挺着胸膛面对死去的同伴吗?
——我要怎么告诉艾黎儿……
空虚的情绪加入烦闷的心思。
当然不能就这样结束,应该有些事必须在此刻进行,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时——
“喂、喂,那是……”
后座的伊格纳修探出身体,指着路纳·巴克的上甲板。
舰上的火势依旧在扩散,但甲板上的火焰几乎已被风吹熄,只见一地散乱的铁架、木片、器具、船员的遗骸和肉片、血浆等。
在这可悲的景象中,伫立着一名孤单的少女。
“喂,那是……”
“……妮娜·维恩特……”
卡路儿绝对不会看走眼。只见妮娜·维恩特穿着一贯的白色礼服,银白色的头发任风吹拂,独自默默地仰望阿尔康号。
——她是为了见我而跑出来。
卡路儿握着操纵杆的手注入力量,但他不知道力量的泉源是什么样的感情。
妮娜独自伫立在烧焦的上甲板,仰望飞翔在云间的阿尔康号。
她脚下的灭火剂、云朵的水蒸汽、煤烟与血肉混合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漂浮着木片及铁屑的泥浆。由于路纳正朝着逆风方向航行,加上船速的风吹拂在她身上,长长的假睫毛不断晃动。
然而对于妮娜来说,恶臭与凄惨的破损状况仿佛位在远方。
舍去对生命眷恋的现在,她的心情反倒变得平静而开放。
飞在空中的阿尔康号缓缓盘旋在路纳·巴克周围。
“对不起,卡路,你不用原谅我。”
她喊着不可能被听到的话。
“为了作为补偿,我会死在这里。如果你能够为此满足,我就很高兴了。”
她继续悲哀的谢罪独白。
“都是因为我的力量,害你遭遇残酷的命运。有关你母亲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像那样高贵而温柔的人会被处刑,全都是我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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